十三阿哥府的西跨院种着几株西府海棠,落尽叶子的枝桠在晨雾里像幅淡墨画。刘阳明坐在廊下的石凳上,手里转着那枚虎形玉佩,冰凉的玉质挡不住掌心的潮热 —— 四阿哥已经去了三天,黄河岸边的驿站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是查到了白莲教的踪迹,还是中了八爷党的埋伏?
发髻里的 U 盘硌着头皮,像颗越嵌越深的石子。他摸出藏在袖袋里的铜环,在晨光里抛接,金属碰撞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按照李卫临走前的安排,今日该有个卖花姑娘来接头,用 “海棠开了” 作暗号,可辰时都过了,院门口还只有扫地的老仆。
“请问,这里是十三阿哥府吗?”
一个生硬的汉语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带着卷舌的古怪腔调。刘阳明抬头望去,只见个高鼻深目的洋人站在那里,黑袍上绣着银色的十字,胸前挂着串紫檀木念珠,正是八阿哥提过的西洋传教士。
“你是?” 刘阳明站起身,铜环在掌心攥得发紧。传教士常与八爷党往来,此刻上门绝不是巧合。
“我叫利玛窦,” 洋人鞠了个古怪的躬,蓝眼睛在晨雾里像两汪湖水,“奉八爷之命,送些西洋药材过来。”
刘阳明的心脏骤然缩紧。八爷党这是找上门来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髻里的 U 盘,指尖的颤抖透过发丝传到头皮。“八爷的药材,该送到前院账房。”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却听得出底气不足。
利玛窦却没动,只是盯着他手里的铜环,突然用一种陌生的语言说了句话,音节顿挫,像弹错了的琴弦。
刘阳明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拉丁语!他大学辅修过古典文献,虽然不熟练,却能听出关键词 ——“铜环”“驿站”“月圆”。
冷汗瞬间浸透了粗布短打。传教士是在试探他!八爷党果然怀疑到他头上,连西洋人都动用了。
“quid dicis?”(你在说什么?)刘阳明故意皱起眉,用生硬的拉丁语反问,同时将铜环藏进袖袋。他必须装作听不懂,却又得传递出 “自己不简单” 的信号。
利玛窦显然愣了一下,蓝眼睛里闪过惊讶:“tu loqueris linguam Latinam?”(你会说拉丁语?)
“modicum。”(一点点。)刘阳明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襟,余光却在观察对方的反应,“Ego sum servus huius domus。”(我是这府里的仆人。)
廊下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海棠枝桠照在两人身上,拉出细长的影。利玛窦的手指在念珠上滑动,突然压低声音:“octavus princeps dicit,statio fluminis huanghe paraest。”(八爷说,黄河驿站准备好了。)
这句话像根冰锥刺进刘阳明的耳朵。八爷党果然在黄河驿站布好了局!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用拉丁语回道:“Ignosce mihi,non intellego。”(抱歉,我听不懂。)
利玛窦却笑了,黑袍的下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pueri bai Lian Iacobitae ibi sunt。”(白莲教的人在那里。)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银十字架,塞进刘阳明手里,“hoc signum ostende eis,sciunt quod tu es noster。”(把这个给他们看,他们就知道你是自己人。)
刘阳明的手指触到十字架的刻痕,冰凉的金属上刻着串小字,是用阿拉伯数字写的 “1722.12.20”。他的后背爬满冷汗 —— 这是八爷党在招降他!用十字架作信物,用拉丁语传递暗号,甚至连政变日期都亮了出来,是炫耀,更是威胁。
“Ego ...”(我……)
“刘编修,” 十三阿哥的声音突然从回廊尽头传来,青灰色常服的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挺拔,“这位是?”
利玛窦立刻切换回生硬的汉语:“我是来送药材的。” 他对刘阳明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像在说 “别忘了约定”。
十三阿哥的目光在十字架上停留片刻,接过药材清单时,指尖不经意地碰了碰刘阳明的手腕 ——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为 “有危险”。
送走传教士后,十三阿哥立刻关紧院门,声音压得像块石头:“他跟你说什么了?”
刘阳明把十字架放在石桌上,用拉丁语复述了对话。十三阿哥虽然听不懂,却从他凝重的神色里看出了不对劲:“很糟?”
“糟透了。” 刘阳明捡起十字架,银链在晨光里晃出冷光,“八爷党不仅知道我们查黄河驿站,还想拉我入伙。这十字架是信物,上面刻着政变日期。”
十三阿哥的拳头猛地砸在廊柱上,震落几片枯叶:“这群疯子!连西洋人都敢勾结!”
刘阳明的手指在十字架的刻痕上摩挲,突然想起个被忽略的细节:“利玛窦说‘白莲教的人在那里’时,用的是复数,可账册上只标记了一个联络点。”
“你的意思是……”
“黄河驿站不止一伙人。” 刘阳明的眼睛亮了起来,“八爷党故意让守将演戏,就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招藏在别处!”
他突然抓起铜环,往院外跑:“我得去告诉李卫!让他提醒四阿哥小心!”
“等等!” 十三阿哥一把拉住他,“现在出去太危险,八爷的人肯定在盯着。” 他从怀里掏出个鸽笼,里面的信鸽正扑腾着翅膀,“用这个,比人快。”
刘阳明接过鸽笼,指尖的铜环与十字架碰撞出轻响。他看着信鸽消失在天际,突然觉得这拉丁语对话像把双刃剑 —— 既暴露了八爷党的疯狂,也让他们摸到了对方的底牌。
回到廊下时,晨雾已经散尽,海棠枝桠在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刘阳明将十字架藏进袖袋,与发髻里的 U 盘遥遥相对 —— 一个是八爷党的信物,一个是未来的记录,此刻却在他身上形成诡异的平衡。
他不知道四阿哥能否收到信鸽,不知道黄河岸边的驿站藏着多少杀机,可与传教士的拉丁语对话,让他彻底明白:这场博弈早已超出了夺嫡之争,背后还牵扯着西洋势力与民间教派,像张越收越紧的网。
远处传来更夫的吆喝声,巳时到了。刘阳明摸了摸袖袋里的十字架,又摸了摸发髻里的 U 盘,突然对十三阿哥说:“其实拉丁语里,‘十字’也有‘交汇’的意思。”
十三阿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我们就看看,谁能在这交汇点上,笑到最后。”
阳光穿过海棠枝桠,在两人身上洒下金斑,像层温暖的铠甲。刘阳明知道,与传教士的这场对话,不过是更大风暴的前奏,而他手里的十字架与 U 盘,终将在风暴中心,碰撞出改变历史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