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斩钉截铁,连半分试探都不屑。苏蓁唇角微扬:“二哥指的?顺亲王府血案,还是如今满城风雨?”
“哪件不是你的手笔?”苏恒齿间沁着寒意,“我终究是低估了你。”
“怕是二哥高估了,”苏蓁从容拂袖,“若真能布下这等杀局还全身而退,我又何须困在这方寸之地。”
“是么?”苏恒目光如刀刮过她周身,“可我看妹妹如今……倒是惬意得很。”
“世人唇舌岂是我能管束的?二哥既已认定,多言无益。”
苏恒强压怒火,少女从容笑靥如镜花水月,映出他此刻的狼狈。他向来恃才傲物,未料竟在这小丫头手里栽了跟头。
“你就不怕拖累整个苏家?届时大房也难逃干系!”
苏蓁仿佛听见什么趣事,待他怒意即将爆发时才缓声道:“我从未做过什么。倒是二哥此言可笑——即便苏家卷入风波,与我大房何干?”
她指尖轻抚袖口绣纹:“父亲母亲常年镇守边关,总不能说……我这深闺女子能代大房做主?”
“即便苏家当真获罪,二哥,”她指尖掠过银狐围脖的绒毛,“至少我们大房,总能全身而退。”
苏恒呼吸骤紧。
他并非未虑及此,方才那话不过欺她不通朝政。纵使这丫头在后宅如何翻云覆雨,朝堂终究是男子疆场——苏瑞苏宴之流,岂会与她剖析时局?
可此刻她轻描淡写的反击,分明已将棋局看得通透。
“原来四妹妹早已留好退路。”苏恒面色几变,“大房这是要袖手旁观了?”
“我们向来不插手别家事务。”苏蓁抚平袖口褶皱,“倒是二叔三叔该好生思量。最该忧心的应是二哥——”她语带怜惜,“返汴京城便逢此劫,这前程……可惜了。”
学自苏晟的气人本事被她用得青出于蓝,眼见苏恒指节攥得发白。
苏蓁忽然侧首,指尖流连在雪白的狐毛间:“不过念在同宗之情,倒有个法子可解二哥燃眉之急。”
“四妹妹的妙计,苏某可不敢领教。”苏恒目光如淬毒的匕首,“稍有不慎,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二哥说笑了,”苏蓁指尖轻点狐裘,“我这可是真心实意为你们筹谋。以二哥的才智,应当早已想到——既然苏家被卷入漩涡,设法脱身便是。”
她望向窗外,苏晟正抱着长枪在梅树下紧张张望。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只因缺个一锤定音的真相。若要破局……”她转回视线,唇角噙着霜雪般的笑意,“需得媚姐姐以性命自证清白。”
“你!”苏恒挥拳欲落,在离她鬓发寸许处硬生生收势。他齿缝间挤出冷笑:“这般年岁就有如此毒辣心肠,四妹妹当真是……举世无双。”
“彼此彼此罢了。”
苏蓁眼底掠过一丝得色,“二哥猜,媚姐姐可愿为你的前程……以死明志?”
她唇角漾起温柔弧度:“想来是愿意的,毕竟骨肉至亲。”忽又摇头轻叹,“不对,媚姐姐最是惜命。二哥不过赔上前程,她却要付出性命呢。”
“苏蓁,你不会永远得意。”苏恒齿间碾着杀意,此刻方懂吴淑娴为何提及她便状若癫狂。这少女天生就知道如何往人痛处扎刀。
“得不得意尚未可知,”她指尖缠绕着狐裘流苏,“但二哥眼前的路,确实断了。”
“砰”的一声巨响,苏恒踹开房门拂袖而去。
这动静惊得苏晟提枪冲入,见妹妹安然方松了口气:“你同他说了什么?竟将人气得七窍生烟。”
“许是心疼媚姐姐在狱中受苦却无能为力罢。”苏蓁信手取过竹青斗篷,苏晟见状问道:“妹妹要外出?”
“媚姐姐身陷囹圄,总该去探望一二。”她系带子的动作微微一顿,“毕竟姐妹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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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这般惊天变故,若说汇珍当铺尚未听闻,只怕连江湖百事通的祖师爷都要揭棺而起。
临江雅阁内,胭脂将新蒸的玉露糕摆上紫檀桌,沏好雪顶含翠,悄无声息地退至珠帘外。
缪菲羽拈起块玉露糕咬了口,顿时皱眉吐在帕子上:“这甚么玩意儿!比老赵府上厨子的手艺差远了!”
说罢涎着脸凑近:“老赵,把您家厨子借我使两天成不?”
赵宇宸头也不抬:“滚。”
陈烨慢条斯理拨着茶沫:“满城都在议论血案,你倒有闲心品评点心。缪少爷这份定力,陈某拜服。”
“好说好说,”缪菲羽得意地整了整衣襟,“本公子向来卓尔不群。”
“顺亲王府的案子与我何干?难不成要食不下咽?”缪菲羽满不在乎地又拈了块玫瑰糕。
陈烨慢悠悠提醒:“别忘了,方家兄弟动手前,可是你汇珍当铺散播的‘刺客谋逆’消息。”
缪菲羽顿时跳脚:“那消息源头是苏蓁!人家今早还去大牢探望苏媚了呢。这才叫光风霁月,换作是我,早气得呕血三升!”
赵宇宸轻笑,执起块莲蓉酥尝了尝,眉头微蹙便搁回碟中。
“你怎配与苏四小姐相提并论,”陈烨摇扇,“那位可是敢捅破天的主儿。刺了咱们世子一簪子还能全身而退的,陈某生平仅见。”
“什么?!”缪菲羽惊得糕点落地,“老赵你竟着了道?”
赵宇宸眼风扫过陈烨:“看来你近来太清闲。”
陈烨立即端坐:“方才都是醉话。”
缪菲羽却像嗅到鱼腥的猫,围着赵宇宸打转:“她用的什么招式?峨眉刺还是柳叶刀?竟能伤到老赵!莫非练过穿云步?”
赵宇宸指尖银箸“铮”地钉入桌面:“一边去?”
“这般巾帼枭雄……”缪菲羽双眼放光,“连青楼的清倌人都黯然失色。老赵,不如帮我递个拜帖?这样的女中豪杰合该八抬大轿迎进门!”
“陈先生,”赵宇宸冷眼扫向摇扇的太医,“太医院还缺个捣药的。”
缪菲羽立刻捂嘴噤声。
陈烨“啪”地合拢折扇:“苏四小姐布此危局,我看顺亲王府的残局尚未终了。”
“满门皆灭还能如何?”缪菲羽不解,“可她故意引火烧身实在蹊跷,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她倒往漩涡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