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如走马灯掠过脑海，苏蓁倏然睁大双眼，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滑落。怎能甘心？若在此刻功亏一篑，她重活这一世究竟为何？
赵宇宸审视着她的泪痕，眸中闪过警惕。他亲眼见过这女子如何狠厉果决，眼泪从来不是她的武器。
可此刻的苏蓁只是怔怔落泪，眼中并无乞怜之色。那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麻木悲恸，仿佛早已在无人知晓的岁月里被命运碾碎过千万回。哀莫大于心死，唯有泪水仍忠于肉身的记忆。
赵宇宸扣在她颈间的指节微微松动。
直到完全松开钳制，赵宇宸才惊觉自己竟退了步。他垂眸看着这个不及他肩膀的少女，白色衣袖映得她越发单薄。真是荒唐，明明方才还在生死相搏，此刻却像折断了鹰雏的翅膀。
赵宇宸反手拔出臂间金簪，带出一串血珠。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染血的簪子，见苏蓁仍凝望着他，莫名偏过头去。
“别哭了，”他忽然道，“不杀你。”顿了顿，又生硬地补了句：“逗你玩的。”
苏蓁心知方才的杀意绝非作伪，此刻的转圜大抵与那几滴眼泪有关。至于为何能触动这冷心肠的人，她也不愿深究。
“如何寻到此地？”他问。
“曾在二叔书房见过《春宴行乐图》的摹本，”她垂眸，“试了画中机关，未料竟真通向密室。”
赵宇宸轻笑：“苏瑞？”
“是。”
“小狐狸，”他指尖转着金簪，“借刀杀人的把戏，不必耍到我面前。”分明身陷囹圄，还不忘给政敌埋刺，这姑娘的心眼多得让人心惊。
“今日所见所闻，皆随密室永封。”苏蓁抬眼，“世子放我生路，我自当守口如瓶。”
“你也没本事为难我。”萧景云倨傲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戏谑，“今日留你性命，若走漏半点风声……”他指尖的金簪轻轻点在她肩头，“沈家满门的安危，可都系于你一念之间。”
苏蓁当即应道：“绝无半字外传。”
她这般识时务的作派似乎取悦了他。静默片刻，赵宇宸忽问：“你与萧氏皇族有旧怨？”刻意略去“陛下”而称“萧氏”，其间深意令人玩味。
苏蓁侧首看他，心潮微澜，面上却淡如静水：“世子以为如何，便是如何。”
“果然。”他眼底掠过了然，朝密道瞥去一眼，“既已说定，速离。待会若惊动他人……”红色衣袖拂过染血的石壁，“我可不会再出手。”
苏蓁默然转身离去。与赵宇宸的这番交锋，让她窥见了水面下的冰山——这位靖安侯世子远比表象深沉。这样的人既不能为棋，亦不可为敌。若他当真与萧氏皇权对立，于她自是利好消息；若不是，也绝不可轻易招惹。
才走出数步，身后传来沉稳脚步声。赵宇宸越过她时抛来一只瓷瓶，红色衣袖带起微风：“省得又说本王欺负小姑娘。”话音未落已率先没入黑暗。
跃动的火折子光晕里，苏蓁耳根微热。方才确是兵行险着——前世自西域归来后，与柳淑妃争宠时曾听宫人献计：“娘娘终日端方自持，虽则母仪天下，却失却女儿家娇态。姑娘性子太刚，男人哪有不怜弱的？会示弱的才得人心，就像檐下的藤，软着点才能攀得高。”
彼时她对此等言论嗤之以鼻，认为谄媚手段辱没中宫威仪。可在赵宇宸凛冽的杀意下，那句“会试弱的人才懂得人心”，竟成了绝境中唯一的破局之策。
如今她尚是及笄之龄，眉眼间还存着少女青涩，褪去凤冠翟衣的威仪，作些娇怯情态倒也不算违和。沈玥从未想过，向来强硬的自己竟会对男子作出这般“梨花带雨”的姿态。更意外的是，赵宇宸那样桀骜难驯的人，竟真会为此心软。
虽则脱险，终究是用了不够磊落的手段。
重返暖阁时，赵宇宸二人早已踪迹全无。她走出门廊，贺川仍在原地值守。苏蓁状似无意地问：“方才可有人从此处离开？”
“离开？”贺川怔然，“不是只有小姐在暖阁中吗？”
“许是我听错了。”她浅笑揭过，心中对战宇宸的能耐又添新的估量。
“哥哥迟迟未至，我们前去寻他罢。”
贺川虽不解为何突然改变计划，却仍是沉默领命。玄铁靴踏过青砖时，他忍不住瞥向少女沉静的侧颜——那双向来清明的眸子里，此刻正漾着他看不懂的微澜。
苏蓁临去时回望暖阁，朱漆门扉紧闭如初。今日此行本为那秘物而来，未料竟被萧景云捷足先登。她蹙眉沉思：按前世轨迹，此刻他绝无可能知晓密室所在。莫非重生之举已引发命数变迁？又或是她那短暂的前世里，本就藏着未曾窥见的暗涌？
这疑团直至暮色四合时仍未解开。苏晟见妹妹自王府归来后始终神思不属，只当她被血腥场面惊了神魂，特意嘱咐厨下熬制宁神汤，反被薛北棠嗔怪不该带妹妹涉足那般凶煞之地。
苏蓁捧着温热的瓷盏，任由父母兄长在旁絮语，眸光却仍凝在虚空某处——那里仿佛悬着无数断裂的命线，而赵宇宸的身影，正立在所有线索的交汇点上。
另一边，陈烨正对着赵宇宸的伤口咋舌，语气里满是替他不值。
“那小丫头看着纤弱，下手倒真够狠的，这是半点没留余地啊！”他盯着那道翻着皮肉的伤口，眼神里满是震惊。
赵宇宸褪下外袍，红色中衣松散地挂在臂弯，露出精壮胸膛。挽起的袖口下，金簪造成的伤口皮肉翻卷，几乎可见白骨。他漫不经心把玩着那支凶器——素银簪身刻着缠枝莲纹，簪尖却被磨成倒钩状，俨然是件淬毒的暗器。
“苏将军光风霁月，怎养出这般狠绝的女儿？”陈烨蘸着药粉小心清理创面，“这手法……倒像是常年在暗卫营打滚的。”
赵宇宸因药性刺痛微微蹙眉，目光却仍凝在簪首那点幽蓝寒芒上。倒钩设计的精妙处在于，若方才苏蓁手腕再偏三分，此刻被撕开的就该是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