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流水般悄然逝去。
将军府始终是个微妙的地方。风波未起时,府中总能维持着表面的和睦,各房之间至少在外人看来还算融洽。可自从祠堂那场大火之后,苏战夫妇与二房三房之间的信任便已荡然无存,大房与其他各房的关系更是降至冰点。
眼下苏媚遭遇这般境况,不得不嫁给顺亲王,明眼人都知道这绝非良缘。可江慕云与苏柔却依旧热络地张罗着婚事——虽说皇家赐婚不得不做欢喜状,但自家人何须演得如此真切?这般作态,反倒透出几分刻薄凉薄。
吴淑娴因苏媚之事与苏宴争执不休,苏老夫人又偏袒儿子,对这个儿媳愈发不满,掌家之权迟迟不肯交还。江慕云得了老夫人青眼,行事越发殷勤周到。吴淑娴心中愤懑难平,面对老夫人时难免流露怨怼,老夫人索性将苏允哲留在沁嘉堂,不许她再见亲儿。
如今的吴淑娴,竟成了这深宅大院里真正的孤家寡人。连从前效忠她的下人,也悄悄转向风头正盛的万姨娘。淑新苑里终日不是传来歇斯底里的咒骂,就是母女抱头痛哭的哀音,当真显出几分癫狂之态。
这些纷扰与西房似乎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苏战夫妇刻意与二房三房保持着距离,态度始终带着疏离。经过这番变故,他们早已看清了那些人骨子里的凉薄。在苏战和薛北棠看来,若是自家女儿遭遇这般不幸,他们便是拼尽所有也要为苏蓁讨回公道,绝不可能忍气吞声。如今苏蓁愈发懂事,与父母也不再如从前那般生分,这更让二人觉得,当初向孝文帝求来留在汴京城的恩典实在是值得。
这日,云锦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妆匣,柔声禀报:“大少爷方才又送了些新巧的首饰过来,还夹了几张银票,奴婢都替姑娘收进匣子里了。”苏蓁微微颔首。自苏晟得知她曾去过汇珍铺,便总以为妹妹缺银子使,日日都要从宫中赏赐里挑些珍玩送来,有时干脆直接塞银票,还特意叮嘱:“妹妹若缺钱尽管跟哥哥说,咱们苏家的姑娘何须去当铺凑银子?”
苏蓁也无意多作解释,何况银钱总归不嫌多,便也含笑收下这些心意。
距离与方家兄弟会面已过去两日,明日又该前往汇珍铺。不知方纪海他们是否已查探到那位方家妹妹的下落。
想到那对姐妹的遭遇,苏蓁心中不免泛起几分悲悯。这段往事,还是她前世在萧承煜刚登基时知晓的。新帝对这位只会惹是生非的皇叔早已不耐——毕竟顺亲王不曾对他有救命之恩,这般麻烦人物留在朝堂自是碍眼。
江南方家在三年后终于得知姐妹俩的悲惨境遇,方家兄弟血性未泯,竟直接杀入顺亲王府,可惜终究让他逃过一死。顺亲王震怒之下责令追查真凶,将这难题抛给了萧承煜。
天南海北追查刺客何其艰难,幸而萧承煜幕僚中不乏江湖能人,有人便向他提及汇珍铺暗地里的营生。萧承煜并未亲自出面,只派人重金求购刺客消息。蹊跷的是,汇珍铺虽接下这单生意,却始终未能提供线索。最后萧承煜动用自己的渠道查明了真相,江南方家终究难逃灭顶之灾。
这一世,苏蓁早在察觉顺亲王对她别有用心、并与吴淑娴暗中往来时,便已布下此局。如今棋局正按着她的预期徐徐展开:苏媚受辱、吴淑娴的反扑,乃至苏媚意外有孕,皆在她算计之中。回朝宴上当众揭露身孕,迫使苏媚不得不嫁入王府,从而激怒顺亲王——每一步都分毫不差。
顺亲王必将倾尽全力报复于她,而这正为方家暗中行动创造了良机。至于皇室那头,反倒更容易周旋。
苏蓁心中始终存着一个疑影:以汇珍铺的能耐,前世当真查不出方家兄弟是刺杀顺亲王的真凶么?或许他们早已查明,却故意对萧承煜隐瞒消息。这让她不禁怀疑,莫非当铺与顺亲王之间另有龃龉?
那日在临江阁中,她故意抛出二字试探缪菲羽。对方虽面露惊愕,却不见丝毫快意,可见他与顺亲王府并无私怨。
然而死过一回的人,直觉往往敏锐得可怕。缪菲羽的反应非但未能打消她的疑虑,反而让她萌生另一个猜测——若真如所想,前世的种种矛盾便都能说得通了。
莫非……缪菲羽并非汇珍当铺真正的主人。
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苏蓁凝眉沉思。她原以为前世贵为皇后,又常伴萧承煜左右,对这朝野上下的秘密早已了如指掌。如今看来,这潭水比她想象中还要深不可测。
但无论如何,顺亲王府必须倾覆,顺亲王的性命必须了结。至于苏媚——前世她在牢中如何“探望”自己,今生自当原样奉还。既然她选择与虎谋皮,便该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正思忖间,露珠抱着花盆笑盈盈走进来:“昨儿日头好,奴婢把花搬出去晒了晒。姑娘前几日说要下雪让备着布伞,奴婢还将信将疑,谁知今早真飘雪了。多亏姑娘早有准备,不然这些花儿可要遭殃,奴婢也要闯祸了。”
“姑娘做事总是这般周全。”琥珀笑着接话,“事事早作打算,处处防患未然。每到紧要关头,咱们总能从容应对。这般沉稳的性子,实在难得。”
苏蓁唇角微扬,明澈的目光穿过窗棂,落在纷扬的雪花上,宛若磐石般坚毅。
“不过是习惯罢了。”她轻声道,“我向来不喜‘意外’。”
时光流转得很快,转眼便到了与方家兄弟约定的第三日。当苏蓁再次踏入汇珍当铺时,方纪海二人早已在雅间等候多时。
不过短短两日,这对兄弟的气质已截然不同。尤其是方纪年,往日青山般疏阔的豪气荡然无存,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阴郁。苏蓁目光掠过二人神情,心中已然明了——他们必定已查实了妹妹的遭遇,甚至可能亲眼见到了那凄惨景象。亲眼目睹至亲沦落至此,对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而言,无疑是锥心之痛。难怪前世方家人会不顾一切地刺顺豫亲王。
苏姑娘,方纪海率先开口,嗓音沙哑,日前您提及有办法让皇室追查不到方家头上,不知可否详告?
缪菲羽垂眸盯着茶盏,仿佛要将釉面盯出花纹来,刻意避开苏蓁的视线。
苏蓁轻叹:我虽有心相助,但此事牵连甚广。若出手干预,苏家便与你们成了一条船上的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方纪年沉默片刻,沉声道:我深知这个请求强人所难。但若姑娘愿施以援手……我愿以方家半数家产相赠。
此言一出,连始终装作事不关己的缪菲羽都忍不住抬眸。
江南方家富可敌国,其家业之巨犹胜皇室。如今竟愿割让半壁财富,对苏家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