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眷席上，除了南王之外，便只有襄王萧承之和贤王萧承琰两位皇子。太子身体素来羸弱，这类场合很少露面。襄王与贤王是韩妃所生，二人皆有过人之处——襄王性格外放，行事带着几分张扬自负；贤王则沉静寡言，腹中却藏着深沉城府。
这二人对储君之位同样虎视眈眈，宫里宫外谁都清楚，太子身子孱弱难承大统，终有一日陛下会重新册立太子。加之韩妃本就深得皇上圣宠，声势正盛，相比之下，南王的母亲褚淑妃就显得格外低调。若不是南王能力出众，在朝堂上颇有声望，褚淑妃恐怕连四妃的席位都难以保住。
上一世，襄王萧承之和贤王萧承琰扎进夺嫡漩涡时，却对南王萧承煜放松了防备。一来萧承煜向来和太子亲近，不仅时时伴在太子身侧，一心为太子寻访罕见药材调养身子，连皇后都对他赞不绝口。是以旁人都觉得，南王不过是太子的追随者，毫无野心。
二来萧承煜平日淡泊疏离，从不愿掺和朝堂上的纷争，加上他母亲褚淑妃本就谨小慎微，整日在宫中礼佛祈福，身后又没有势力雄厚的家族撑腰。众人都认定，南王既无野心也无根基，根本掀不起波澜。
谁曾想，众人眼中毫无实力、掀不起波澜的萧承煜，最后竟能从夺嫡乱局中杀出，稳稳坐上了那至尊龙椅。
苏蓁拿起桌上的牌子轻轻摩挲，就像这牌子一般，萧承煜从一开始牌面就烂得透顶，满朝上下都觉得他没争储的资格。可谁都没看透，他从来就没打算用自己手里这副烂牌。他真正的筹码，全藏在别人手中，而他要做的，不过是步步为营，把那些筹码一一夺过来。
“你怎么没半点反应？”见她默不作声，眼神里也寻不到半分对萧承煜的爱慕，杨静仪不由诧异：“你不是倾慕他吗？”
苏蓁缓缓抬眼，看向她。
杨静仪心头一颤，那一眼里的冷厉让她莫名发寒，竟生出几分几乎要屈膝下跪的本能。她也说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只隐约察觉自己方才的话，大抵是惹苏蓁不快了。她顿了顿，慌忙圆话：“其实我也没多喜欢他，这世上哪有这般完美无缺的人？瞧着总觉不可靠。”
苏蓁这回，倒难得正眼认真看了杨静仪一次。她没料到，这位娇纵惯了的世家小姐，竟能看透这一层。痴迷萧承煜寒皮囊的人不知有多少，想来只要萧承煜愿意，在场的姑娘们，怕是没有不被他吸引的。怎么偏偏，还藏着这么个不随大流的？
她慢声细语道：“这么看，你是有了心仪之人吧。”
“你、你在胡说什么？”杨静仪脸颊霎时红透，急忙反驳：“可别冤枉我。”
苏蓁便不再与她闲谈，小姑娘家的这点心思，她本就没兴趣细究。
她自有要操心的事。
此时往来的人渐渐少了，中秋宴的帖子也收得差不多，想来宾客该到齐了。
望月居的月桂旁，搭着一座宽大的高台。这般戏台似的布置却丝毫不显俗陋，只因先皇曾在此举行过祭月典礼——那可是沾过真龙气息的高台。台身两侧插着旌旗，身着礼服的仪仗士兵手臂系红巾，正高声吆喝擂动大鼓。
鼓声轰隆隆直破云霄，乐师们亦随之抚动筝弦，奏起的是《纳贤辞》。此曲饱含皇室广揽贤才的心意，今日这场院考，正是为大晋江山遴选栋梁，选出能护国安邦的将才。乐声与鼓声交织着入耳，裹着独有的豪迈激昂，让人不由得热血沸腾。
在场的多是朝气蓬勃的少年郎，本就怀着一腔热血，此刻险些被这乐曲牵了心神，只恨不得即刻将胸中才学尽数展现，在大晋谋个锦绣前程，为大晋皇史册添上一抹阳光。
即便是女儿家，也难掩眼底的激动光彩。她们虽不能像男儿那般入朝为官、效力朝堂，家中父兄却是撑起家国的栋梁，家族更是顶天立地的存在。这份与有荣耀的骄傲里，她们也浸润着皇家的恩宠，心中满是感激。
苏蓁的目光落在高台中央抚筝的乐师身上，大晋皇室最惯用这般手段——点燃少年郎的报国壮志，借他们的热血为腐朽的朝堂效力。可一旦江山稳固，那些曾为家国赴汤蹈火的热血的男儿，最终能得善终的却寥寥无几。
良禽择木，忠臣择主。每一代新帝登基，总会有一批老臣悄然隐退。那些见证过宫阙深处最隐秘交易、最血腥往事的心腹之臣，新君又岂能容他们在朝堂上继续扎根？
此刻回荡的雄壮乐章，他日或许会成为葬曲的前奏。而这些满怀赤诚的年轻将士，终将在皇权更迭的暗潮中被吞噬，成为权力游戏的祭品。
她挽救不了苍生，却一定要守住身边之人。苏蓁腕间轻转，衣袖如流云般拂过案几，那盏清茶应声而落。“砰”瓷盏碎裂的清音本微不足道，却偏偏在严整的乐章中横生波澜，宛若精心编织的锦缎被骤然抽丝，瞬间搅乱了满场的韵律。
“哐当”一声，打乱了乐曲的韵律。
宛若惊雷破梦，杨静仪猛地回过神来，却见苏蓁从容地俯身捡起地上的茶盏，浅笑着开口：“实在抱歉，方才手滑了。”
那在高台上正专注打节拍、拨琴弦的乐师，只觉脑中眩晕，险些栽倒在地。
听说有支特别的曲子，传说是从南洋那边传来的，听着总带着股勾人的劲儿。它不单能轻易挑动人心绪，还是首实打实的战曲——但凡奏响，听的人心里那点战意、对皇室的效忠之情，都会被催得翻涌不止，到最后会在曲终时，悄然沦为不知变通的愚忠。
苏蓁是在成了皇后之后，才彻底摸清这曲子的厉害。大晋皇室把它当成了控制人的手段，专挑年轻后生下手，让他们心甘情愿为皇室卖命。就说上次匈奴打过来，皇室只派御林军守着自己的都城，要招新兵去边关抵挡时，就叫乐师们在台上又敲鼓又奏这支曲子。曲子一飘出来，底下的少年们像着了魔似的，纷纷涌去报名。很多人还没到及笄呢。
被苏蓁这么一搅局，乐手们的演奏也渐渐没了底气，先前那股子激昂劲儿散得干干净净，最后几段琴声平平淡淡，再没了半点鼓动人心的力量。
台下众人原本被乐曲勾起来的、近乎魔怔的热血，也随着琴声淡去，慢慢恢复了的平静。
刚刚苏蓁方才那番举动，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掩去痕迹，悄悄引来了几道关注的目光。
男眷席间，萧承煜与墨梵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将视线投向了她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