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江南丝绸商会?白管事?九成市价收购仓库区?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如同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突然出现的一座灯塔,光芒刺眼却透着难以捉摸的诡异。柳七娘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更深的警惕。在汴京商圈,尤其是在她如今被魏王集团全力狙击的当口,绝不会有凭空掉下来的馅饼,只可能有精心伪装的陷阱。
“他们人在哪里?”柳七娘压下心中的惊疑,沉声问道。
“就在前厅等候。”伙计连忙回答。
柳七娘略一沉吟,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襟,恢复了往常的从容,缓步走向前厅。无论如何,对方既然找上门来,总要见上一见,探探虚实。
前厅里,一位身着青色绸衫、面容白净、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正安然品茶,身后站着两名看似随从、眼神却颇为精干的汉子。见柳七娘出来,他立刻放下茶盏,起身拱手,笑容得体,既不显得谄媚,也不令人觉得疏远。
“在下江南丝绸商会管事白圭,见过柳夫人。”他语调平和,自报家门。
“白管事不必多礼,请坐。”柳七娘在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对方,“白管事此番前来,所谓何事,直言无妨。”
白圭微微一笑,也不绕弯子:“听闻夫人近日需资金周转,鄙商会会长素来敬仰夫人经商之才,愿略尽绵薄之力。城西那片仓库区,位置极佳,鄙商会愿以市价九成收购,现银交割,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承)
柳七娘心中冷笑,敬仰经商之才?这话骗骗三岁孩童还行。她面上不动声色,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白管事消息灵通。不过,那片仓库区乃我商行重要节点,若非万不得已,实不愿出手。贵商会出价虽厚,却不知……除了银钱,可还有其他条件?”
她这是在试探对方的真实目的。是单纯想趁火打劫低价收购优质资产?还是另有所图?
白圭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从容道:“夫人快人快语。会长确实有一言,托在下转达。”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会长言道,商海浮沉,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魏王府势大,夫人独木难支。若夫人愿意,鄙商会愿从中斡旋,或可化解此番干戈。至于条件嘛……会长对夫人麾下那几艘新造的海船,以及……海外航路的份额,颇感兴趣。”
图穷匕见!
对方不仅仅是来收购资产的,更是觊觎她最核心、最具潜力的海上贸易命脉!所谓的“斡旋”,恐怕也不过是让她屈服于江南商会,或者说其背后势力的一种说辞。这哪里是雪中送炭,分明是趁火打劫,想要一口吞下她最肥美的蛋糕!
柳七娘心中怒意升腾,面上却依旧平静:“贵商会会长好意,妾身心领了。不过,海外航路乃妾身立足之本,恕难从命。至于魏王府之事,妾身自有主张,不劳费心。仓库区之事,容我再考虑几日。”
她直接拒绝了核心要求,并且下了逐客令。
白圭脸上笑容不变,似乎并不意外,起身拱手:“既如此,在下便先行告退。收购之事,夫人若改变主意,随时可派人至城南‘锦云轩’寻我。告辞。”
送走白圭一行人,柳七娘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江南商会在此刻出现,其意图已然明朗,就是冲着她的海贸来的。但这反而让她更加困惑:这个神秘的江南商会,在此刻插手,是与魏王联手?还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者……是第三方势力?
(转)
与此同时,紫宸殿后的密室内,皇城司都督杨业正向赵祯禀报初步调查结果。
“陛下,臣查探了魏王府首席幕僚荆先生近日行踪,此人深居简出,极少见客。但三日前,他曾秘密出府一次,去的地方……是城南的‘锦云轩’。”
“锦云轩?”赵祯眉头一皱,“那是什么地方?”
“表面上是一家售卖江南丝绸、刺绣的店铺,实则……是江南丝绸商会在汴京的重要据点。”杨业沉声道。
江南商会!又是江南商会!赵祯眼中精光一闪。魏王的幕僚,与这个神秘的江南商会秘密接触?
“可知他们谈了些什么?”
“锦云轩守卫森严,我们的人无法靠近,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荆先生离开时,神色颇为凝重。此外,”杨业补充道,“臣还查到,近半年来,江南商会通过各种渠道,收购了多家与漕运、造船相关的小型商号,似乎……在暗中布局水路运输。”
魏王,江南商会,水路运输……这几个线索在赵祯脑中飞速串联。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一张更大的网。魏王代表的宗室勋贵集团,主要势力在陆地,在朝堂;而江南商会,根基在南方,财力雄厚,觊觎海运……他们之间,是合作,还是相互利用?
“继续盯紧荆先生和锦云轩!还有,给朕详查这个江南商会的底细,尤其是他们的会长,究竟是何方神圣!”赵祯下令道。
(合)
就在赵祯和柳七娘各自因为江南商会的突然介入而心生警惕,加紧调查之时,柳七娘那边,资金的困境却因为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援手”,而得到了暂时的、局部的缓解。
并非江南商会,而是来自汴京民间。
当柳七娘断臂求生,公开以高息发行“救急债”的消息传开后,起初应者寥寥,大多数人都在观望。然而,几天后,开始陆续有一些小商人、甚至是普通的汴京市民,拿着积攒的银钱,来到柳氏商行指定的地点,要求购买“救急债”。
他们的理由出奇地一致:
“柳夫人是实在人,她铺子里的东西好,价钱也公道。”
“上次我家那口子生病,是柳家药铺赊的药,救了一命。”
“俺就在工坊区干活,柳夫人说话算话,工钱给得足,吃得也好!俺信她!”
这些声音虽然微弱,汇聚起来却形成了一股涓涓细流。他们购买的金额不大,几十贯,几百贯,但这份在危难时刻基于最朴素的认知和信任而来的支持,让几乎陷入绝境的柳七娘眼眶微热。
民心可用!
她立刻抓住这个机会,一方面郑重接待每一位前来购买债券的百姓,出具正规凭证;另一方面,让人暗中将这股风气宣扬出去。
“看!那么多老百姓都信柳夫人!”
“柳夫人要真是骗钱的,能有这么多街坊邻居支持?”
舆论的风向,开始出现一丝微妙的转变。虽然依旧无法完全抵消挤兑风潮和钱庄催债的压力,但至少,这给柳七娘争取到了一点宝贵的时间和喘息的空间,也让工坊区的建设得以在巨大的资金压力下,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
(悬念)
然而,柳七娘和赵祯都清楚,这点民间的支持,相对于魏王和江南商会可能掀起的惊涛骇浪,不过是杯水车薪。真正的危机远未解除。
这天夜里,柳七娘再次收到赵祯的密信,信中提到了皇城司关于魏王幕僚与江南商会秘密接触的发现。
看着信上的内容,柳七娘陷入沉思。魏王与江南商会勾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为了对付自己和工坊区吗?
她铺开一张白纸,试图理清思路,将魏王、江南商会、漕运、海贸、工坊区、新政……这些关键词一一列出,寻找其中的关联。
突然,她笔尖一顿,目光死死盯在了“海贸”和“漕运”这两个词上。
一个大胆得令她自己都感到心悸的猜测,浮上心头。
难道……魏王和江南商会真正的目标,并不仅仅是搞垮工坊区,而是想借此机会,联手掌控整个大宋的……水陆命脉?!
她被这个猜测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和赵祯现在面临的,就不仅仅是一场商业或政治斗争,而是一场关乎国运的较量!
就在她心潮起伏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夜枭啼叫般的哨响。
这是她与“浪里蛟”刘老大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
柳七娘心中一凛,立刻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黑暗中,一个矫健的身影如同狸猫般翻入院内,正是刘老大手下最得力的亲信。
“夫人,”那汉子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我们老大让小的连夜赶来禀报!我们在南边运粮时,发现江面上多了不少陌生的快船,旗号杂乱,但船体吃水很深,不像普通货船!而且……而且我们隐约听到风声,说是近期江上可能……不太平,让我们小心!”
陌生的快船?江上不太平?
柳七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