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把仿古街的红漆立柱晒得发烫,林晓跟着赵立群的脚步,踩着青石板路上被刻意铺撒的桂花,鼻腔里满是甜得发腻的香气,却盖不住墙角隐隐飘来的污水腥气。她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街尾那片被蓝色挡板围起来的区域,挡板很高,顶端拉着细细的铁丝,像是在守护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林组长,别看这些细节,”赵立群抬手看了眼腕上的名贵手表,表壳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宣传短片要拍的是古县的精气神,那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没必要浪费精力。”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脚步却不自觉加快,想把林晓的注意力从挡板处引开。
林晓没接话,只是放慢脚步,指尖悄悄摸出手机。她记得陈谨说过,“形式主义的破绽,往往藏在被刻意掩盖的角落”。正当她准备绕向挡板时,两名穿着黑色保安服的人员突然从旁边的商铺里走出来,横在她面前,脸上是程式化的客气:“这位同志,前面是施工区域,不安全,不能靠近。”
“施工区域?”林晓挑眉,目光越过保安的肩膀望向挡板,“我刚才看这挡板已经围了不少日子,是什么工程这么久还没完工?”
赵立群连忙打圆场:“就是些管网小修补,不值一提。林组长,我们还是去看看宣传片的后期制作,里面有不少商户的笑脸,都是实打实的民心嘛。”他伸手想拉林晓的胳膊,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赵书记,林组长想看,就让她看看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林晓循声望去,只见周志强提着一个旧帆布包,快步从人群里走出来。他的灰色夹克领口磨得发毛,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眼神却亮得惊人,直直地看向赵立群。
赵立群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嘴角的“标准官笑”僵了僵:“周志强,你不在办公室整理材料,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语气里的警告毫不掩饰。
周志强没理会他的质问,走到林晓身边,压低声音说:“林组长,那不是什么施工区域,是赵书记特意让人建的‘遮羞墙’。”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林晓心里,“墙后面,是真正的老街。”
“遮羞墙?”林晓重复着这三个字,心脏猛地一沉。她想起举报信里商户提到的“老街没人管”,想起刚才闻到的污水味,突然明白了什么。
赵立群的脸色彻底变了,厉声呵斥:“周志强!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他想上前阻拦,却被林晓冷冷的目光逼住。
“赵书记,既然是管网修补,让我们看看也无妨吧?”林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还是说,墙后面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东西?”
赵立群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装镇定地摆手:“林组长说笑了,只是里面乱糟糟的,怕影响你对古县的印象。”他一边说,一边给保安使眼色,让他们赶紧把人拦住。
可周志强已经抢先一步,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串钥匙,快步走到挡板边。“这挡板的钥匙,文旅局也有一把,”他回头看了赵立群一眼,眼神里满是讥讽,“赵书记总说要‘公开透明’,怎么到了老街这里,就藏着掖着?”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周志强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挡板。
眼前的景象让林晓倒吸一口凉气。
挡板后面,和仿古街的雕梁画栋形成了天壤之别。低矮破旧的房屋挤在一起,墙体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青砖,有些房顶甚至塌了一角,用几根木头勉强支撑着。狭窄的巷子里,污水顺着墙角的沟壑蜿蜒流淌,散发着刺鼻的臭味,几只苍蝇在上面嗡嗡乱飞。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自家门口的小马扎上,看到挡板被拉开,都惊讶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茫然和无奈。
“这就是古县的老街,”周志强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他指着那些破旧的房屋,“三个月前,这里下了一场大雨,管网老化导致污水倒灌,十几户老人的家里都被淹了,床和家具全泡烂了。我提交了三次整改方案,每次都被赵书记批‘先保形象,民生暂缓’。”
林晓的目光落在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身上,老人的腿上盖着一块破旧的毯子,轮椅旁边放着一个塑料盆,盆里还装着前几天下雨接的雨水。老人看到林晓,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光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像是习惯了失望。
“王大爷,”周志强走到老人身边,声音放柔了许多,“这位是市纪委的林组长,是来帮我们解决问题的。”
王大爷抬起头,看了看林晓,又看了看站在挡板外脸色铁青的赵立群,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没用的,孩子,我们找过很多次了,没人管啊。”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岁月的沧桑和深深的无力感。
林晓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走到王大爷身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王大爷,您放心,这次我一定管到底。”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破旧的房屋,扫过巷子里流淌的污水,扫过老人们脸上的失望,一股怒火在心底熊熊燃烧。
她站起身,转身看向赵立群,眼神里满是冰冷的质问:“赵书记,这就是你说的‘高度重视民生’?8000万用来建仿古街、拍宣传片、搞迎检排场,却连修老街管网的钱都舍不得出?你让这些老人住在这样的环境里,良心能安吗?”
赵立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被林晓的目光逼得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看手表,这个习惯性的动作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林组长,这是古县的实际情况,”赵立群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却硬不起来了,“老街的问题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仿古街是古县的名片,只有把名片打响了,招商引资来了资金,才能回头解决老街的问题。”
“所以你就建一面墙,把这些问题都遮住?”林晓冷笑一声,“赵书记,你搞反了,民生才是城市的根,没有民心,再光鲜的名片也是虚假的。你以为遮住了眼睛,问题就不存在了吗?这些老人的痛苦,这些商户的困境,都是实实在在的!”
周志强在一旁补充道:“林组长,不止这些。老街的孩子们上学要绕很远的路,因为附近的小学年久失修,被鉴定为危房,赵书记却把修缮小学的资金挪用给了仿古街做绿化。还有,这里的居民喝的自来水,有时候都是浑浊的,因为水管老化生锈,可没人管。”
林晓掏出手机,对着老街的景象拍了起来,从破旧的房屋到流淌的污水,从老人们无助的眼神到墙角堆积的垃圾,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刀子,刺痛着她的心。她要把这些都记录下来,让更多人看到古县的“真相”。
赵立群看着林晓拍照,急得直跺脚:“林组长,你别拍了!这会影响古县的形象!”他想上前阻止,却被周志强拦住了。
“赵书记,形象不是遮出来的,是干出来的,”周志强的声音坚定,“你要是真为古县好,就该把心思放在解决民生问题上,而不是搞这些表面功夫。”
林晓拍完照,收起手机,眼神里的怒火渐渐沉淀为一种坚定的力量。她看着赵立群:“赵书记,老街的问题,我会向省纪委如实反映。我希望你能尽快拿出整改方案,给这些老人、给古县的百姓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林晓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赵立群的秘书打来的。赵立群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顿时变了,他挂了电话,对林晓说:“林组长,市领导的考察时间提前到明天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就不陪你了。”说完,他不等林晓回应,转身就走,脚步匆匆,像是在逃离什么。
林晓看着赵立群仓皇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的老街,轻声对周志强说:“周科长,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周志强摇了摇头:“该谢谢你才对,林组长。我们这些基层干部,想做事却没权力,看着老百姓受苦,心里难受啊。”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旧笔记本,递给林晓,“这是我记录的老街民生诉求,一共200多条,都是老百姓的心里话,你拿着,或许能帮上忙。”
林晓接过笔记本,翻开一看,里面的字迹工整,每一条诉求都写得清清楚楚,有老人的养老问题,有孩子的上学问题,有居民的饮水问题,还有商户的经营困境。每一条后面都标注着反映日期,最早的一条已经是半年前了。
“我会好好保管的,”林晓把笔记本放进自己的双肩包,眼神坚定,“这些诉求,我一定会一一落实。”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老街的破旧房屋上,给它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林晓和周志强站在挡板前,看着老人们渐渐散去的背影,心里都清楚,这场与形式主义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林晓掏出手机,给陈谨发了一条短信:“已找到古县形式主义的关键证据,老街被遮羞墙掩盖,民生问题严重,明日市领导考察,或许是突破口。”
很快,陈谨的回复就来了:“守住证据,让群众的声音被听到,形式主义最怕见光。明日考察,谨慎行事,我会远程支持你。”
林晓收起手机,抬头望向天空,晚霞绚烂,却映得她心里沉甸甸的。她知道,明天的考察,将会是一场硬仗。而她的口袋里,还揣着刚才在老街拍下的照片,那是撕开古县假面的有力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