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纪委专案组办公室的窗棂，正斜斜切进一缕深秋的阳光。那光带着草木褪尽后的清冽，落在办公桌堆叠的档案上，给“隆安县民生整改总结报告”几个宋体字镀上了层温软的金边。林晓指尖捻着报告的边角，指腹还残留着三个月前隆安百姓塞给她的红枣香气——那是王大爷家院里老枣树结的果，甜得扎实，带着泥土的腥气，像极了那些终于被解决的民生难题。
她刚把报告归入档案柜，指尖还没离开冰凉的金属柜面，桌上的举报专线电话就突兀地响了起来。那铃声尖锐，打破了办公室里近乎凝滞的平静，像一块石头砸进刚结冰的湖面。
林晓快步接起，听筒里传来的不是预想中的沉稳陈述，而是一阵带着浓重鼻音的哭腔，断断续续，却字字戳心：“是……是市纪委吗？求求你们，管管古县吧！我是仿古街开小吃铺的，叫陈秀莲……他们逼着我们换招牌，一块破木头要三万块，不换就说我们违规经营，要封店啊！”
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急促的喘息，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林晓握着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下意识地拿出笔，在便签纸上快速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陈大姐，你慢慢说，换招牌是政府统一要求吗？管理费具体是多少？有没有书面通知？”
“是！是县委赵书记搞的仿古街项目，说要打造什么文旅名片，迎接市领导考察！”陈秀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统一换‘仿古招牌’，说是免费设计，结果要收三万块工本费，我们小本生意哪里拿得出？还有每月两千块的管理费，比我以前在老街的房租还贵！上个月迎检，还让我们免费提供试吃，不配合就威胁要吊销营业执照……”
说到最后，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无奈：“我丈夫常年吃药，孩子在上大学，这小吃铺是全家唯一的活路。换了招牌后，生意没好多少，反倒入不敷出，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听说你们隆安的案子办得好，林晓组长，你能不能来古县看看？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林晓的心猛地一沉。隆安的“躺官”还在记忆里鲜活——那些“不贪不腐但不作为”的干部，用“拖、推、绕”消耗着百姓的信任。可陈秀莲口中的古县，却是另一种光景：不是不作为，而是为了“政绩”乱作为，用百姓的血汗钱堆砌虚假的光鲜。这让她想起结案时，省纪委顾问陈谨特意叮嘱她的话：“晓，反腐不能只盯着‘贪’和‘懒’，那些为了往上爬，搞劳民伤财形象工程的‘虚官’，对民生的伤害，有时比贪官更甚。”
挂了电话，林晓立刻打开电脑，调阅古县的相关资料。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让她原本柔和的眉眼多了几分锐利。古县，滨海市下辖的一个偏远县，距市区车程两小时，历史底蕴深厚，却因交通不便、产业单一，经济一直处于全市下游。可就是这样一个财政紧张的县，却在一年前启动了总投资8000万的“仿古一条街”项目，县委书记赵立群，此前曾任滨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以“擅长造势宣传”闻名。
资料里，古县的新闻通稿全是溢美之词：“仿古街带动就业500人”“成为滨海文旅新地标”“预计年创收超千万”。可在这些光鲜数据的背后，是政务投诉平台上密密麻麻的举报：“仿古街污水横流，消防通道堵塞”“强制商户摊派费用，不交就封店”“老街房屋破旧，管网老化，无人问津”。最近一个月，仅关于“仿古街”的投诉就激增到37条，与滨海市正在推进的“民生作风整治深化期”形成了刺眼的反差。
“古县的问题，绝不是简单的‘经营纠纷’。”林晓喃喃自语，指尖在键盘上敲击，调出赵立群的简历。52岁，仕途平顺，任职古县一年半，最大的政绩就是这条仿古街，外界传言他急于通过这个项目打响名气，一年内调回市委任实权领导。“为了晋升搞形象工程，把百姓的利益当垫脚石。”林晓的眼神冷了下来，前作中王大爷摔在漏雨屋里的模样、李婶病危时苍白的脸，一一在脑海中闪过。她不能让隆安的悲剧，在古县重演。
她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藏蓝西装外套——袖口还沾着隆安基层调研时蹭到的灰尘，洗过多次，却依旧挺括。她换上鞋，鞋跟依旧磨得略歪，那是跑遍隆安大街小巷留下的印记。走到组长李达的办公室门口，她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李达的声音传来，带着惯有的沉稳。
林晓推开门，将便签纸上的记录和古县的资料打印件放在桌上：“李组，古县有群众联名举报，反映县委书记赵立群搞‘仿古街’形象工程，强制商户摊派、收取高额管理费，甚至威胁封店。古县经济薄弱，却耗资8000万搞项目，背后可能存在形式主义、官僚主义问题，我请求去暗访核实。”
李达拿起资料，仔细翻看着，眉头渐渐皱起。“古县的仿古街，我倒是有印象，新闻报道不少。”他抬头看向林晓，目光里满是信任，“隆安的案子，你办得很扎实，‘贴地查民生’的方法用得好。古县的情况听起来比隆安更复杂，形式主义背后可能还藏着利益输送，你去我放心。注意安全，有情况及时汇报，专案组是你后盾。”
得到批准，林晓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开始收拾东西。双肩包是新换的，比之前的帆布包更耐磨，也更能装。她把前作的民生调查手册塞进去，那上面记着陈谨教她的“查民生细账”“找基层知情人”等方法论，页边还有她手写的备注；又放进一支录音笔、一个微型相机，以及几本空白的笔记本——她习惯了走到哪里，就把百姓的诉求记到哪里。
临出发前，她给陈谨发了一条短信：“陈老师，我要去古县暗访，当地有个8000万的仿古街项目，疑似形式主义政绩工程，涉及强制摊派，百姓反映强烈。”
很快，陈谨的回复就来了：“晓，形式主义的核心是‘唯上不唯下’，查这类案子，别被表面的繁华迷惑。要算清楚两本账：一本是财政资金的去向账，看钱花在了‘面子’上还是‘里子’里；一本是百姓的损益账，看项目给群众带来了实惠还是负担。找到敢说真话的基层干部和群众，他们的证词比任何文件都有力。注意保护自己，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林晓把手机揣进兜里，指尖感受到屏幕传来的温度，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她锁上办公室的门，走出市纪委大楼。深秋的风迎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吹动她额前的碎发，让她的眼神显得愈发沉静。
赶往高铁站的路上，夕阳正缓缓下沉，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林晓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和村庄，那些鳞次栉比的民房、田埂上劳作的农人，都让她想起隆安的百姓。他们想要的从来都不多，不过是一间不漏雨的屋、一个能养家糊口的营生、一个能听他们说话的干部。可就是这些简单的诉求，在某些人的政绩观面前，却变得如此奢侈。
她买了最快一班前往古县的高铁票，检票进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短信，没有发件人，只有短短一句话：“小心古县县委书记赵立群，他的‘面子’比老百姓的命金贵。”
林晓握着手机，指尖微微发凉。这条短信来得蹊跷，却印证了她的猜测——古县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她没有回复，只是将短信截图保存，备份到云端。然后，她抬头望向高铁驶来的方向，远处的灯光刺破暮色，像一把利剑，劈开了沉沉的夜色。
高铁缓缓启动，带着林晓驶向古县。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哐当”声，规律而沉闷。林晓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夜景飞速倒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陈秀莲的哭声、陈谨的叮嘱，还有那条匿名短信。她知道，接下来的暗访不会顺利，赵立群既然能搞出这么大的形象工程，必然根基深厚，手段强硬。可她不怕，隆安的案子让她明白，再狡猾的对手、再坚固的“假面”，在真实的民生疾苦面前，终究会被戳破。
她从双肩包里拿出前作的民生调查手册，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她手写的一句话：“反腐不是目的，守护民生才是。不管是‘躺官’还是‘虚官’，只要损害百姓利益，就必须一查到底。”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深深的刻痕，就像她此刻坚定的决心。
高铁一路向西，朝着古县的方向疾驰。夜色渐浓，车厢外的灯光越来越稀疏，只有远处偶尔闪过的村镇，透出点点温暖的光。林晓知道，那些灯光下，或许正有像陈秀莲一样的百姓，在为生计发愁，在盼着有人能为他们发声。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已满是坚定。古县，我来了。不管你有多少光鲜的“假面”，我都会一层层揭开，直到露出最真实的民生底色。这场与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的较量，她必须赢，为了陈秀莲，为了古县的百姓，也为了心中那份“民生为本”的初心。
高铁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黑暗过后，前方的夜空突然亮起一片密集的灯光——那是古县到了。林晓收拾好背包，站起身，随着人流走向车门。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夹杂着尘土和烟火气的风涌了进来，带着这座县城特有的气息。
她迈出车门，踏上古县的土地，脚下的站台冰凉而坚实。远处的县城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其中一片区域灯火格外璀璨，想必就是那条耗资8000万的仿古街。璀璨的灯光背后，是百姓的疾苦和无奈，是亟待被戳破的虚假繁荣。
林晓握紧了手中的背包带，大步走向出站口。她知道，一场硬仗即将开始，但她无所畏惧。因为她的身后，是纪委的坚强后盾，是百姓的殷切期盼，更是那份从未动摇的、守护民生的初心。古县的“假面”，从今夜起，终将被一一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