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的钟声,准时敲响。
程家大宅长得能跑马的红木餐桌上被彻底铺满。
一边,是王大厨团队精心烹制的传统国宴菜,道道精致得像艺术品。
从雕花的龙凤呈祥冷盘,到汤色清亮却滋味醇厚的佛跳墙,无一不彰显着程家的煊赫与体面。
而另一边……
画风则显得朴实,甚至有些惨不忍睹。
一盘卖相极佳,被沈瑶命名为“金玉满堂”的西红柿炒鸡蛋。
旁边紧挨着的,是一盘因为李红梅还没搞懂德国进口智能灶的火力,而导致边缘微微焦黑,被沈瑶强行挽尊为“黑金岁月”的红烧肉。
还有一盘由顶级贵妇林雅女士,用一把比她胳膊还粗的砍骨刀,亲自操刀切出来的,粗细不均、堪称“黄瓜断”的拍黄瓜……
三道“灾难级”菜品,被众星捧月般地摆在了餐桌最正中的位置。
程卫东,这位在商场上杀伐果断了半辈子,连吃饭时间都要精确到秒的枭雄,此刻正襟危坐,看着面前黑乎乎的红烧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雅和李红梅也有些不好意思,一个低头研究着自己新做的美甲,一个假装在数桌上有几双筷子。
只有沈瑶,脸皮厚如城墙,还兴致勃勃地举起筷子,热情地招呼着:
“来来来!都动筷子呀!尝尝我们‘厨房三姐妹’的手艺!保证……味道独特!”
程昱二话不说,拿起公筷,第一筷子就朝着那盘“金玉满堂”夹了过去!
“咳。”
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动作。
程卫东缓缓地抬起眼皮,不怒自威的眼睛淡淡地瞥了自己儿子一眼。
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懂不懂规矩?
随即,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程卫东这位一家之主,竟亲自站了起来!
他绕过面前精美绝伦的国宴菜,像检阅三军的将军,稳稳地走到了“黑金岁月”面前。
他拿起筷子,夹起了卖相最差,焦黑得最厉害的红烧肉。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只见程卫东将那块肉放进嘴里,甚至还闭上了眼睛,极其认真地细细地品味了起来。
动作庄重,像是在品鉴一瓶八二年的拉菲。
许久。
他才缓缓地睁开眼,对着早已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沈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家的,味道。”
!!!
沈瑶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李红梅更是激动得差点当场从椅子上蹦起来!
林雅见状,也立刻优雅地夹起了一块自己亲手切的“黄瓜断”,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尝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无可挑剔的赞叹笑容。
她看着早已有些手足无措的李红梅,声音温婉动听:
“亲家母,您这手艺真是绝了!”
“这黄瓜,清脆爽口,蒜香浓郁,比国宴大厨做的都强上百倍!”
“改天,您可一定要多教教我!”
李红梅被她这番话说得,一张脸涨得通红。
心里却像是被灌了蜜一样甜!
几十年来,因为出身而产生的自卑与不安被治愈!
沈瑶看着眼前这幅温馨和谐的画面,心里又暖又软,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知道,自己的厨艺半斤八两。
她偷偷地抬起眼,朝着罪魁祸首的方向瞟了过去。
只一眼,她就彻底愣住了。
只见程昱,正像一头饿了三天三夜的野兽,埋着头,对着她面前那盘“金玉满堂”,疯狂地进行着扫荡!
那速度,那架势,活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饭!
沈瑶看得眼皮直跳!
她记得清清楚楚!
自己刚才因为紧张,手一抖,盐……好像放得有点多了!
她伸出脚,在桌子底下,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下,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气声,小声地问道:
“好吃吗?”
男人闻言,终于从那盘比金子还珍贵的炒鸡蛋里,抬起了头。
他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两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像只偷吃了坚果的仓鼠!
他甚至都来不及咽下去,就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傻到冒泡的大大笑容!
含糊不清,又无比真诚地大声说道:
“好吃!”
“你做的!”
“什么,都好吃!”
“噗——”
沈瑶再也忍不住,看着他那副傻样,笑得前仰后合!
这桌菜,味道或许并不完美。
但桌上的每一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笑声,碰杯声,还有电视里传来的,新年钟声的倒计时,交织在一起,酿成了这个冬夜里最温暖的人间烟火。
饭后,是传统的发红包和送礼物环节。
沈瑶为三位长辈,都准备了早就挑选好的礼物。
给程卫东的,是一套顶级的紫砂茶具;
给林雅的,是一条她亲手设计的,镶嵌着祖母绿的钻石项链;
给李红梅的,则是一套位于海城,正对着蔚蓝大海的,顶级海景别墅的房产证。
三位长辈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终于,轮到了程昱。
在所有人好奇又期待的目光中,沈瑶从身后,拿出了一个还没有她巴掌大的,小小的,黑色的丝绒盒子。
程昱一愣。
他的心,毫无预警地开始擂鼓般地狂跳了起来!
沈瑶看着他那副难得一见的,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傻样,忍不住笑了。
她将盒子,递到了他面前。
“打开看看?”
程昱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打开了盒子。
“啪嗒。”
一声轻响。
盒子打开了。
里面没有名表,没有袖扣,更没有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奢侈品。
有的,只是一枚戒指。
一枚设计简约、低调,却又充满了力量感的铂金男款戒指。
戒指的内壁,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字母。
【Y&Y】
昱&瑶。
款式,材质,上面不经意间流淌的冰冷光泽……
赫然,就是当初他送给她的那枚婚戒的另一半!
!!!!!!!
程昱呆呆地看着那枚戒指,眼眸里瞬间就爆发出了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点燃的惊喜!
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一只纤细冰凉的小手伸了过来,从他早已僵硬的手中,拿过了那个丝绒盒子。
沈瑶取出戒指,然后在男人骤然收缩的瞳孔中。
她握住了他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大手。
将带着她体温的戒指,一点一点地套上了他修长的无名指。
大小,正合适。
严丝合缝。
像是天生,就该长在那里。
“新年快乐,”
沈瑶抬起头,看着男人早已因为狂喜而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眼底同样在笑着的自己。
她笑了,声音带着千言万语的深情。
“程先生。”
“喜欢就好。”
……
零点的钟声敲响。
京城的夜空,瞬间被无数璀璨的烟花撕裂,炸开一朵又一朵绚烂夺目的金色花火,亮如白昼。
程家大宅顶层的露台上,寒风凛冽,却吹不散一家人围炉而坐的融融暖意。
程卫东披着一件厚厚大衣,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黄酒,看着远处比星河还要璀璨的灯火,无限感慨。
他转过头,对着身旁同样裹着厚厚披肩,看得入了神的李红梅,声音里带着几分风霜过尽的醇厚。
“亲家母,我们这一代人啊,算是跟着国家一起摸爬滚打过来的。
睁眼是柴米油盐,闭眼是工厂车间。
哪想得到,孩子们这一代,能把事业做得这么大,还能走出国门,去跟那些洋人掰手腕。”
李红梅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和程昱并肩站着,仰头看烟花的女儿身上,眼底是化不开的骄傲与疼惜。
“是啊,我们那时候,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哪敢想这些。”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眼角眉梢,皆是满足,“孩子们有出息,比什么都强。”
林雅挽着程卫东的手臂,听着他们的对话,也忍不住笑了。
她看着璧人般的儿子儿媳,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三个长辈,三个不同的时代,三个迥异的阶层。
在漫天烟火下,在这顿粗糙又温馨的年夜饭后,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和谐与……圆满。
不远处。
沈瑶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仰着头,看着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头顶炸开,金色的流光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映得她整张小脸都亮晶晶的。
真好看。
她心里想。
就在她看得出神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将一个触感厚实,还带着滚烫体温的红色利是封,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冰凉的手里。
沈瑶一愣,转过头,看见程昱正看着她,眼眸里映着漫天璀璨的烟火,却比烟火还要亮上千倍万倍。
“我都多大了,还给我压岁钱?”
她忍不住笑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心里却甜得冒泡。
程昱却只是笑,伸出手,将她被寒风吹乱的一缕碎发,轻轻地别到耳后。
他的指尖滚烫,擦过她冰凉的耳垂,带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在我这,”
男人的声音被淹没在巨大的烟火爆裂声中,却又清晰得像是直接烙印进了她的灵魂里,“你永远是需要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小姑娘。”
!!!
沈瑶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她低下头,借着烟花的光,打开了红包。
指尖触碰到的,是一张小小的,质感温润的卡片。
卡片上没有花哨的图案,只有几行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字迹。
是程昱的字。
【愿我的瑶瑶,一生平安喜乐,万事顺遂如意。】
没有海誓山盟,甜言蜜语。
只有一句最朴实笨拙也最滚烫的祝福。
沈瑶感觉自己的鼻子一瞬间酸得厉害!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身边这个爱她爱到骨子里的男人。
他正看着她,眼底是能将全世界都融化的温柔。
她再也忍不住了。
在身后父母惊讶又欣慰的目光中!
在漫天璀璨如金雨的烟火下!
沈瑶猛地踮起脚尖,伸出双臂,主动地圈住了他的脖子!
然后,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冬夜的凉意,带着滚烫的泪水,也带着……
无尽的爱意!
远处,是整个京城迎接新年的喧嚣与鼎沸。
眼前,是她用尽了所有的心机、手段与智慧,才最终换来的,此生最安稳坚实的港湾。
2014年的这顿年夜饭,没有商战,没有算计,更没有刀光剑影。
只有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这是沈瑶过得最安稳也最幸福的一个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