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卫东从梦中惊醒。
他梦见自己二十五岁那年，穿着借来的西装，蹲在国土局门口等池副司长。
那天燕京下着暴雨，他浑身湿透，手里攥着伪造的土地评估报告，牙齿冻得咯咯作响。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泛着红光。
程卫东抹了把脸，摸到一手冷汗。
他起身走到窗前，俯瞰沉睡的燕京城。
程氏大厦的霓虹灯在远处闪烁，像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
三十年前，他连这栋楼的厕所都买不起。
“老程？”林雅被他的动静吵醒，声音里带着睡意，“又做噩梦了？”
程卫东没回答，他打开保险箱，取出一沓泛黄的照片。
年轻时的他和池副司长站在未开发的荒地上，背后是简陋的施工板房。
那个夏天，他用三百万现金和一套别墅，换来了经开区地皮的商业开发权。
“你最近总看这些。”
林雅披着睡袍走过来，“医生说了，你血压高，少想以前的事。”
程卫东把照片塞回去：“沈瑶父亲的事处理干净了？”
“嗯。”林雅倒了杯温水给他，“医院那边打点好了，病历不会再有人查。”
程卫东接过水杯，却没喝。
他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波纹，突然问：“你觉得沈瑶像谁？”
林雅愣了下：“什么意思？”
“像不像年轻时的我？”程卫东扯了扯嘴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林雅沉默片刻：“她比你聪明。”
程卫东笑了：“是啊，至少她知道给自己留退路。”
窗外，东方泛起鱼肚白。
程卫东打开平板，调出程氏最新的股价走势图。
过去三个月，新能源板块涨了12%，全靠沈瑶主导的军方合作项目。
“董事会下周要讨论增发新股的事。”他自言自语，“美国那边一直在施压……”
林雅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说：“你该放手了。”
程卫东肩膀一僵。
“程昱不小了。”林雅轻声说，“瑶瑶再有心机，总归是向着他的。”
“你知道我担心什么。”程卫东转身，“程氏不是普通企业，股东们……”
“股东要的是赚钱。”林雅打断他，“沈瑶能让股价涨，他们巴不得把她供起来。”
程卫东走到衣帽间，从暗格里取出一份文件。
那是他的遗嘱，名下51%的程氏股份，40%给程昱，10%给林雅，剩下1%捐给母校。
他盯着这份修改过七次的文件，突然拿起钢笔，在给程昱的份额上又加了5%。
沈瑶被手机铃声吵醒时，天刚蒙蒙亮。
“沈总监，抱歉这么早打扰您。”
陈志明的声音透着紧张，“刚收到消息，美国黑石资本的代表提前到燕京了，要求今天上午见程总。”
沈瑶瞬间清醒：“程昱知道吗？”
“还没通知。”陈志明压低声音，“董事长指示，让您陪同出席。”
沈瑶掀开被子下床：“会议几点？”
“十点，国贸三期。”
挂掉电话，沈瑶快速冲了个澡。
冷水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黑石资本是程氏第三大股东，这次突然造访，八成是为了增发新股的事。
她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发现程昱正站在厨房煎蛋，身上套着滑稽的小熊围裙。
“起这么早？”程昱回头冲她笑，“我正想做好早餐叫你。”
沈瑶盯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突然有点恍惚。
这个煎蛋都能糊锅的大男孩，两小时后要面对华尔街那群嗜血的狼群。
“程昱。”她走过去关掉火，“黑石的人今天要来。”
程昱手里的铲子当啷掉在地上：“今天？不是下周吗？”
“提前了。”沈瑶捡起铲子，“你爸让我陪你去。”
程昱脸色发白：“他们肯定是冲着增发来的……上次开会就说要稀释中方股权……”
“穿衣服。”沈瑶把煎蛋倒进垃圾桶，“路上我跟你讲对策。”
一小时后，程昱的奔驰停在国贸楼下。
他对着后视镜整理领带，手指微微发抖。
“记住三点。”
沈瑶按住他的手，“第一，黑石要的是利润，不是控制权；第二，新能源项目的军方订单足够抵消他们的顾虑；第三……”
“第三是什么？”程昱眼巴巴地问。
沈瑶凑近，替他系好领带：“第三，你姓程，这家公司本来就是你家的。”
电梯直达80层会议室。
推门前，程昱突然拉住沈瑶：“瑶瑶，如果我搞砸了……”
“你不会。”沈瑶推开大门。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五个人。
为首的是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正用蹩脚的中文打电话：“对，就在程氏总部……不，我不认为那个小少爷能……”
他看到程昱，立刻挂断电话站起来：“程先生！提前到访实在抱歉。”
“史密斯先生。”程昱伸出手，声音出乎意料的沉稳，“欢迎来到燕京。”
沈瑶挑眉，程昱演技见长。
寒暄过后，史密斯直奔主题：“关于增发新股的提案，我们认为现在不是好时机。”
程昱没接话，示意沈瑶打开投影仪。
“这是程科新材过去半年的产能数据。”
沈瑶调出图表，“军方订单已经排到明年三季度，毛利率67%，远超行业平均水平，这还是程卫东先生爱国情怀让利之后的结果。”
史密斯摇头：“短期业绩不能说明……”
“请看下一页。”沈瑶点击遥控器，“这是我们在固态电池领域的专利布局，全球排名前五。”
几个老外交头接耳。
程昱趁机插话：“增发是为了收购韩国SK的电池隔膜技术，黑石可以优先认购。”
史密斯眼睛一亮：“多少份额？”
“15%。”程昱报出数字，“但有个条件，投票权委托给程氏管理团队。”
会议室瞬间安静。
沈瑶暗暗吃惊，这招绝对不是程昱自己能想出来的。
“程先生。”史密斯眯起眼，“您父亲同意这个方案？”
程昱笑了：“我父亲下周就退休了。”
沈瑶差点被口水呛到。
程卫东退休？
开什么玩笑？
“有意思。”史密斯敲敲桌子，“我们需要内部讨论。”
“请便。”程昱起身，“午餐安排在京兆尹，十二点见。”
走出会议室，程昱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沈瑶一把扶住他：“你爸真要退休？”
“假的。”程昱喘着气，“我爸说谈判时要虚张声势……”
沈瑶哭笑不得，程卫东这老狐狸，果真是人老奸马老滑。
电梯下到一楼，程昱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突变：“我爸……”
“接呗。”沈瑶说。
程昱战战兢兢按下接听键：“爸，我们刚见完黑石的人……”
电话那头传来程卫东的咆哮，连沈瑶都听得一清二楚：“谁让你承诺投票权委托的？！董事会还没讨论！”
程昱缩着脖子：“是您说……要表现得强势一点……”
“强势不等于鲁莽！”程卫东继续吼，“现在立刻回公司，带上沈瑶！”
电话挂断，程昱哭丧着脸看沈瑶：“完蛋了……”
沈瑶却笑了：“你爸在教你。”
“啊？”
“真生气就直接撤你职了。”沈瑶按开电梯，“骂得越狠，教得越认真。”
程昱半信半疑，回到程氏大厦，他们直接被领到顶层会议室。
推开门，程卫东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身旁是巨大的电子屏，显示着程氏集团的组织架构图。
“知道错哪了吗？”程卫东没回头。
程昱咽了口唾沫：“不该擅自承诺投票权……”
“错！”程卫东转身，“是没搞清楚黑石的真正目的！”
他按下遥控器，屏幕切换成一则新闻：《黑石资本寻求亚洲新能源合作伙伴》。
“他们根本不是来阻止增发的。”程卫东冷笑，“是想借机入股程科新材！”
沈瑶恍然大悟，难怪史密斯听到专利布局时眼睛发亮。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程昱傻眼。
程卫东看向沈瑶：“你说呢？”
这一问出乎意料，沈瑶谨慎地回答：“可以谈合资公司，但核心技术必须留在程氏。”
“具体比例？”
“我们控股51%，最多给他们49%。”沈瑶说，“用程科新材的子品牌合作，不影响母公司股权结构。”
程卫东嘴角微微上扬：“听见了吗？”
这话是对程昱说的。
程昱点头如捣蒜：“听见了听见了……”
“下周董事会。”程卫东坐回主位，“我准备提名你担任执行董事。”
程昱瞪大眼：“我？”
“还有沈瑶。”程卫东轻描淡写，“做你的特别助理。”
沈瑶心跳加速，执行董事的特别助理，等于半只脚踏进核心决策层。
“谢谢董事长。”她保持镇定。
程卫东摆摆手：“出去吧，我还有事。”
走出会议室，程昱兴奋地抱住沈瑶：“瑶瑶！我要当执行董事了！”
沈瑶拍拍他的背，眼睛却盯着紧闭的会议室大门。
程卫东这步棋下得妙，既安抚了她，又确保程昱不会脱离掌控。
电梯门关上时，她隐约听见程卫东在打电话：“……对，就按这个方案，下周发公告……”
语气疲惫，像个真正的老人。
当晚，沈瑶接到林雅的电话：“老程高血压住院了。”
“严重吗？”沈瑶问。
“劳累过度。”林雅叹气，“医生说他再这么拼命，随时可能中风。”
沈瑶想起白天会议室里程卫东佝偻的背影。
曾经叱咤商界的铁腕人物，终究敌不过时间。
“瑶瑶。”林雅突然说，“对他好点。”
“什么？”
“老程这辈子……”林雅声音哽咽，“除了权势，什么都没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