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和程昱交换了一个无声的眼神。
程昱懂了。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总监，这个岗位的重要性，你应该清楚。
再去挖，我要知道他离职的真正原因。关键岗位，不能有半点含糊。”
林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忙点头记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对林雯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炼狱般的拷问。
沈瑶提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比一个深入。
从候选人上一个项目失败的真实原因，到他简历里某个项目经历的可验证性。
她甚至揪着某个技术术语的具体定义，要求林雯给出解释。
林雯从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后来的捉襟见肘，再到最后额头冒汗，如坐针毡。
她根本没想到，文静漂亮，像个不谙世事女大学生的沈总监，在人资方面的事情竟然如此难缠，敏锐。
会议结束，林雯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离开，背影带着几分狼狈。
程昱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调侃道：
“你把我们集团的人资总监都给吓跑了。”
沈瑶耸耸肩，一边在笔记本上记下今天的面试要点，一边淡淡开口：
“招错一个人的代价太大了，耽误的时间和金钱成本都是其次，最怕的是拖垮整个团队的士气。
现在麻烦点，总比以后焦头烂额好。”
她做事的样子，专注又冷静，仿佛天生就该坐在这样的位置上，运筹帷幄。
程昱看着她的侧脸，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他脱口而出：
“你学东西，真的很快。”
沈瑶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行清秀的字迹。
“不然呢？等着被人坑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气氛瞬间凝固。
话太刺了，像是在影射什么。
她猛地意识到，程昱不是那些想坑她的人。
至少现在不是。
程昱却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刺，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赞许和……心疼？
“也是，商场如战场，不带脑子出门，被人吞了都不知道。”
晚上九点，整层楼都空了，只有沈瑶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她还在电脑前，研究那个“衡达文旅地产”的项目。
这个项目她跟了快一个月，越是深入，就越觉得背后藏着事。
整个房地产行业都在收缩战线，哀鸿遍野。
唯独这个衡达，像个疯子一样逆势扩张，大笔大笔的钱砸进文旅地产这个无底洞。
更离谱的是，银行居然笑脸相迎地给他们放贷，政策上也是一路绿灯。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瑶调出衡达近三年的财报，密密麻麻的数据在她眼前铺开。
表面上，风平浪静，一片大好。
可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衡达的现金流并不充裕，那些动辄几十亿的投资款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西南那个文旅小镇项目，土地出让金低得像白送，付款条件更是宽松到令人发指。
还有几笔关键的关联交易，标的公司层层穿透，最终的实际控制人却查无此人。
背后，绝对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操纵。
“还没走？”
一个低沉的嗓音在门口响起，吓了沈瑶一跳。
她猛地抬头，看见程昱拎着两个外卖袋，倚在门框上看着她。
“嗯，在看衡达的资料，”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声音里透着疲惫，“有些地方想不通。”
程昱走进来，把还冒着热气的外卖放在她桌上：“先吃饭。”
是公司附近那家她最喜欢的粤菜馆的招牌腊味煲仔饭，锅底还有一层金黄的锅巴。
“哪里想不通？”
程昱拉过椅子，很自然地坐在她旁边。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沈瑶几乎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洗衣液味道。
她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她调出几张图表，指给程昱看：
“你看这里，衡达去年在西南拿的那块地，出让金比市场价低了整整百分之三十。
而且银行给的贷款利率低得离谱，几乎是政策性的扶持贷款了。”
程昱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种优惠，不正常。”
“不止这一处。”
沈瑶又翻出几个案例，越说心里越是发毛，“你再看他们几个项目的资金流向，都指向境外几个空壳公司。
你说，文旅地产又不是什么高科技产业，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地洗钱吗？
图什么？”
程昱放下筷子，盯着屏幕上复杂的股权结构图，沉默了许久。
“我爸以前跟我提过，”
他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气息温热，“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
文旅可能只是个幌子，一个能光明正大圈地、套取贷款的幌子。”
“你的意思是……”沈瑶的心狠狠一跳。
“我只是猜测，”
程昱的眼神深邃得像一汪寒潭，“这盘棋太大，背后的人，我们惹不起。”
沈瑶瞬间明白了。
是警告，也是保护。
商场上有些秘密，知道得太多，是会死人的。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不过，”
程昱突然笑了，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狐狸，“你可以把这些问题，不经意地整理一下，下周组会上，当成学术问题向王院士请教啊。”
沈瑶的眼睛猛地一亮。
对啊！
以学术研究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抛出疑问，安全又能从王院士那样的大佬口中探听到一些风声。
“程昱，你真聪明。”她由衷地称赞。
程昱得意地挑起眉毛，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当然，别忘了，我现在可是清北的黑马学霸。”
“德性！”
沈瑶忍不住笑出声，这人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又看看身边埋头吃饭、一脸得意的程昱。
两人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沈瑶感觉自己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坐到程昱怀里了。
就像白天食堂里那些腻腻歪歪的小情侣。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有挑战，有成长，有并肩作战的紧张刺激，还有……他。
“看我干嘛？我脸上有饭？”
程昱察觉到她灼热的目光，抬头问。
“没什么。”
沈瑶飞快地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就是觉得……你好像比半年前，顺眼多了。”
程昱愣住了，筷子都停在了半空中。
几秒后，他咧开嘴，笑得像个偷到了一整罐糖果的孩子，傻气又灿烂。
“那当然，我可是天天向上的进步青年。”
沈瑶无语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但唇角那抹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