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曦军的红色旌旗,出现在了许都城外的地平线上。
那不是一道线,而是一片海。
一片由无边无际的旗帜、长矛与人头组成的,正在缓缓向前移动的,赤色的海洋。
大军没有发出震天的喊杀。
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与沉闷压抑的战鼓声,如同巨人的心跳,一步一步,踏向这座象征着汉室最后法统的都城。
三天。
自官渡之战尘埃落定,赤曦军仅仅休整了三日。
三日之后,这台刚刚吞噬了曹操主力的恐怖战争机器,便再次开动,兵锋直指中原腹心。
大势所趋,无可阻挡。
……
许都的城墙之上,一片死寂。
守城的曹军士卒,脸色惨白地看着那片正在不断逼近的红色。
他们手中的兵器,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三天前,当丞相仅以百骑,浑身浴血逃回许都时,整座城的天,就塌了。
如今,那支在传说中,一夜之间便全歼了数十万大军的魔鬼之师,来了。
他们来收割最后的胜利了。
城头那面巨大的“汉”字帅旗,在萧瑟的秋风中无力地卷动着,仿佛在做着最后的、悲凉的呜咽。
赤曦军没有攻城。
大军在距离城墙五里之外,缓缓停下。
随即,无数的营帐,如同雨后春笋般,在空旷的平原上拔地而起。
一道道命令,被旗手用不同的旗语,迅速传达到各个军阵。
掘土的号子声。
立起营寨木桩的敲打声。
巡逻骑兵往来奔驰的马蹄声。
数万大军安营扎寨,竟然忙而不乱,井然有序,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这种极致的效率与纪律性,比直接攻城,更让城墙上的守军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
不到两个时辰。
一座巨大的、连绵不绝的军营,便彻底扼住了许都所有的陆路通道。
赤曦军,完成了对这座汉朝都城的战略包围。
他们像一只极具耐心的巨兽,将猎物困在原地,却没有立刻亮出自己的獠牙,只是用冰冷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它,欣赏着它在绝望中的每一次挣扎。
……
城外的一处高岗之上。
李峥立马于此,手中举着单筒望远镜,静静地凝视着那座在夕阳下,轮廓分明的古老都城。
赵云、张辽、高顺、沮授等一众高级将领,分列其身后,同样沉默不语。
但他们的眼神,却各不相同。
张辽的眼中,是跃跃欲试的战意。
在他看来,眼前的许都,城墙低矮,守军士气崩溃,不过是一块熟透了的肥肉,只需一次冲锋,便能轻易拿下。
高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
他在脑中,已经规划出了至少三种,能以最小代价凿穿城墙的战术。
赵云的目光,则落在了城头那面“汉”字大旗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而沮授,这位新降的前袁氏谋主,脸上则写满了忧虑与凝重。
他的目光,同样死死地盯着那面“汉”字大旗。
那面旗,代表的不是曹操。
是天下士人的心。
是四百年的正统。
攻下这座城不难,难的是,如何处置攻下城之后,城里的那个人,和那面旗。
良久。
张辽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抱拳道。
“委员长,我军士气正盛,许都守军已是惊弓之鸟,何不趁势一鼓作气,将其拿下?”
李峥缓缓放下望远镜。
他没有回答张辽的问题,只是淡淡地开口。
“文远,你看到了什么?”
张辽一愣,随即抬头看向许都,不假思索地回答:“一座唾手可得的城池,一群不堪一击的守军。”
李峥又将目光转向沮授。
“公与先生,你又看到了什么?”
沮授闻言,身体微微一震。
他看着李峥那平静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这位年轻的统治者,看到的,绝不仅仅是一座城。
沮授躬身,长长一揖,声音沉重。
“回委员长,授看到的,是孝献皇帝,是百官公卿,是汉室四百年之法统。”
此言一出,张辽等一众武将,脸色皆是一变。
他们都是沙场宿将,对攻城拔寨之事了如指掌,但对沮授口中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李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点了点头。
“都看到了,也都没看错。”
他转过身,目光从一张张或疑惑,或凝重的脸上扫过。
“传我命令。”
“全军就地休整,安营扎寨。”
“派出斥候,封锁所有出入许都的要道,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攻城,违令者,斩!”
命令下达,不容置疑。
张辽等人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抱拳领命。
“遵命!”
李峥的冷静,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大战在即,主帅却下令按兵不动。
这背后,必然有更深远的考量。
夕阳的余晖,将李峥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重新举起望远镜,最后看了一眼那座被晚霞染成金红色的都城。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曹操,你把这天下最烫手的山芋,丢给了我。」
「那我就当着天下人的面,把它切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
夜色,笼罩了大地。
赤曦军的营地里,篝火点点,如同坠落凡间的星辰。
大军按兵不动的命令,已经在军中传开。
基层的士兵们,围着篝火,一边擦拭着兵器,一边小声地议论着。
“都到人家门口了,委员长咋还不让打?”
一个年轻的士兵,脸上满是困惑。
他刚刚在官渡之战中,亲手斩杀了两名曹军,正盼着攻入许都,再立新功。
“你懂个屁!”
旁边一个断了一条胳膊,正在用牙咬紧绷带的老兵,瞪了他一眼。
“许都是啥地方?那是天子脚下!跟打曹操的大营,能一样吗?”
“天子?”
年轻士兵撇了撇嘴,满不在乎。
“俺们乡下的地主老财,都比戏文里唱的天子有钱。听说还是个毛头小子,曹操说啥他听啥,跟个傀儡有啥区别?”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老兵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他的嘴。
“这种话,也是咱们能议论的?委员长自有考量,咱们听令就是了!”
类似的对话,在军营的每一个角落里发生着。
士兵们渴望着用一场胜利,来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他们想回家,想分田地,想拿着丰厚的赏钱,娶妻生子。
对于他们而言,城里的天子,不过是一个遥远而又模糊的符号。
他们的不解与焦躁,开始在军中蔓延,形成了一股暗流。
而这股暗流,同样也存在于中军大帐之内。
……
夜半三更。
李峥的中军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赤曦军所有军长级别以上的将领,以及政务院的主要负责人,悉数到场。
巨大的沙盘摆在正中,许都的城池模型,被数十支蜡烛,映照得一片通明。
帐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武将们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写满了按捺不住的焦躁。
而以沮授为首的文官们,则一个个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凝重。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终于,帐帘被掀开。
李峥一身常服,从帐外走了进来。
他一出现,帐内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他身上。
李峥没有走到主位上。
他径直走到了巨大的沙盘前,低头看着那座小小的许都模型,久久不语。
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李峥终于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没有开场白。
没有解释为何按兵不动。
他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开门见山,直接将那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不敢轻易触碰的难题,摆上了台面。
“诸位。”
“我们,已兵临许都。”
他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帅帐之内,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现在,讨论下一个问题。”
李峥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所有人的内心。
“如何处置天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帅帐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心中炸响!
军事上的胜利,已经成了定局。
但一个更宏大,更深刻,也更凶险的政治问题,被正式摆上了台面。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今夜的讨论,将决定的,不仅仅是一座城池的归属。
更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与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这种亲手掌握历史走向,决定一个王朝命运的磅礴气势,让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短暂的死寂之后。
一个粗豪的声音,猛地打破了沉默。
周铁山,这位从底层一路拼杀上来的猛将,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
案几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
他瞪着一双牛眼,瓮声瓮气地吼道:
“委员长,这有何可议?”
“杀进许都,废了那伪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