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个街口,姜秣察觉有人跟踪她。
她故意拐进一条人稍少的岔路,在一个卖编织手绳的小摊前停下,借着挑选的工夫,从摊位上的铜镜碎片里瞥见了一个身影,是刚才那个被欺负的男孩,不远不近地躲在后面。
姜秣收回目光,付钱买下一条普通的手绳,转身径直朝那男孩躲藏的方向走去。
那男孩见她突然过来,愣了一下,却没有跑开,反而挺了挺瘦弱的胸膛。
“为何跟着我?”姜秣问道。
男孩仰头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上带狡黠和笃定,“刚才,是你帮的我。”
姜秣挑眉,不置可否。
“别不承认,”男孩哼了一声,带着点小得意,“我齐立在这珠州城里混了这么久,眼力见还是有的,我看得出来,那竹筐倒得也太巧了。”他看着姜秣,语气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拍了拍还算结实的小胸脯:“我向来有恩必报!你帮了我,我可以帮你一个忙。别看我这样,这珠州城里里外外,码头货栈、商铺酒家,三教九流的事儿,没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哦?这么厉害还被人打这么惨。”
被姜秣这么一说,齐立的脸刹时红了起来,反驳道:“哼,刚才那几个蠢货,不过是我今天没吃饱饭,状态不好!等我吃饱了,看小爷我不打得他们满地找牙!迟早报仇!”
看着他明明狼狈却硬要逞强的样子,姜秣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这男孩机灵、敏锐,又对本地熟悉,或许真能用得上。
姜秣语气放缓,“既然你这么厉害,想来消息灵通,那我且问问你,可知这珠州城里,哪里能买到现成的海船?或者,有信誉好的造船匠?”
齐立一听,眼睛顿时更亮了,连珠炮似的说道:“造船?你要造船?这你可问对人啦!现成的船可不好找,好的更少,大多都在几个大海商和商会手里把着,大多不卖的。造船的匠人嘛,城西罗师傅手艺最好,就是脾气古怪,城南的李家船坞,价钱公道,出货快,但用料可能没那么扎实,你想买什么样的船?打算跑近海还是远洋?载货多还是求快?”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姜秣的神色,显然是在判断她的需求和财力。
姜秣心中微动,这男孩确实知道些门道。她看了看天色,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不是说你没吃饱?”
齐立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对啊怎么,你要带我吃饭?”
“跟我来。”姜秣转身,走向不远处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面馆。
姜秣领着齐立进了面馆,给他点了一大碗招牌海鲜面,外加一碟炸鱼皮。齐立吃得狼吞虎咽,显然是饿极了,但嘴里还不忘继续刚才的话题。
“嗐,你是不知道,现在珠州想弄条好船啊,难!多是以次充好,”齐立吸溜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说,“我刚才说的城西罗师傅,手艺是顶呱呱,可他那订单,排到后年开春都算快的,而且价钱可不低,最重要还得看他心情,脾气怪得很。”
“城南李家船坞呢,倒是快,最快的三个月就能下水,可他们家木料以次充好,去年有艘货船跑了趟远海,回来差点散架,修补的钱都快赶上新造一艘了。”
“还有几家,像码头那边的孙氏船行,主要做渔船和小型货船,现成的倒是有几艘,但要么太小,不合你用,要么就是别人订了暂时没来取的,不能转卖。”
姜秣静静听着,抬眸看他,“照你这么说,偌大个珠州,我就买不到一艘合用的现成船,也找不到一个能尽快开工的好匠人了?”
齐立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面汤,抹了把嘴,眼神闪烁了一下,才略显犹豫地开口道:“其实……还有一家,在城东樟林湾那边,叫林氏船厂,东家叫林东海,手艺是家传的,做的船又稳又快,用料也扎实,就是位置偏了点,名声现在不显。”
姜秣敏锐地捕捉到他那一瞬间的迟疑,“哦?既然手艺好,用料扎实,为何名声不显?还有,你前面铺垫了这么多,这不行那不好的,最后才提起林氏船厂是何用意?”
齐立被姜秣清凌凌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嘿嘿干笑两声,挠了挠头小声嘟囔道:“果然瞒不过你,”随后他继续道:“我确实有点私心。林老海前年救过我一回,我饿晕在他船厂门口,他给了我一碗饭,还让我在工棚里睡了一晚。他是个好人,就是……唉,他去年生了场大病,干不了重活了,船厂现在是他女儿林秀姑在撑着。秀姑姐手艺得了她爹真传,可一个女儿家,那些同行明里暗里排挤她,接不到什么好订单,船厂都快维持不下去了。我是想着,姐姐你要是能去看看,说不定……”
“所以,你推荐他,主要是为了报恩,而非完全基于我的需求?”姜秣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齐立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林家的船是真的好!我齐立虽然想帮他们,但绝不会坑你!姐姐要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林家以前造的船,现在还在跑远海呢,口碑都没塌过!只是现在形势比人强,你要是不满意,再去别处看也行,我绝无二话!”
姜秣看着男孩急切辩解、脸都涨红了的样子,沉吟片刻。这齐立虽有私心,但眼神恳切,不似作伪。她初来乍到,多了解一家船厂也无妨。
“好,这家林氏船厂,我记下了,你说的这几家,我都会亲自去看看。”姜秣说道。
齐立松了口气,用力点头,开口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得货比三家嘛!”
姜秣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对珠州商会了解多少?若我想加入,或是通过商会购买船只、获取航讯,商品航情该如何着手?”
谈到这个,齐立又恢复了那副得意的的架势:“珠州商会啊,可门槛不低!想正式加入,得有老会员引荐,还要验看资产和过往商誉。不过,不加入也能跟他们打交道。商会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在商会街中心的集贤楼有茶会,算是半公开的,可以去听听行情,结识些人。买船的话,商会本身不卖船,但他们有船舶交易的掮客,消息灵通,就是抽成高。航讯的话,码头那边的海风阁消息最快,但也要钱,商会内部有更精准的航路和海况消息,但那得是商会会员才能拿到第一手的。”
姜秣将这些信息一一记下,她打算先看看珠州商会,若是不合适,再去看看客家联合的商会。
最后,她似不经意般问道:“那你可知,海平街有一户何府?”
“海平街的何府?”齐立歪着头想了想,“知道一点。那何府的老夫人听说挺有来历,好像是以前某个致仕官员的家眷,搬来珠州有些年头了,家底应该挺厚,名下有几艘船,海平街那边住的都是不怎么差钱的主,我知道的也就这些街面流传的消息。怎么,何府找你麻烦?”齐立露出关切又八卦的神色。
“没有。”姜秣淡淡道:“今日多谢你的消息,这些你拿着。”她递过去一小块碎银子。
齐立眼睛一亮,接过银子反复看,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这!这也太多了点,就一点消息。”
“消息有价值,这是你应得的。若后续船厂的事有进展,或是些别的事,还有要找你的地方。”姜秣说道。
“没问题!你随时到东码头附近找我,或者给那边老王茶摊留个话,我基本都在!我立哥收了你的银子,自然不会食言!”齐立拍着胸脯保证,然后才欢天喜地地跑了。
姜秣看着齐立远去的背影,心中已有计较。
船厂要逐一去看,商会需设法接触,至于何家,待周伯打听回来,后日拜访时,再见机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