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宴席终散,宾客们陆续告辞。
姜秣婉拒了李月珊安排的马车,只想独自走回玉柳巷,近冬日的晚风带着丝丝入骨的寒意,让姜秣清醒大半。
正在姜秣放空大脑漫步时,身后传来一阵车轮声,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在她身侧缓缓停下。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露出司景修俊朗的面庞。他眸色深邃,看向姜秣,“姜秣,”他声音低沉,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格外清晰,“天色已晚,独行不便,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姜秣闻声驻足,微微颔首见礼,客气回道:“多谢公子好意,不必麻烦,我想自己走走。”
司景修看着她半垂的眼眸,不知是自己脸皮厚了还是听她拒绝习惯了,司景修并未气馁,“既是朋友,何必客气?李府往外走,也要经过几条暗巷,多一人也好相互照应不是?”
姜秣抬眸,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她再次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真的不用了,公子。”
见她如此,司景修沉默一瞬,随即撩起衣摆,利落地下了马车,与她并肩站在巷弄里。“既如此,那我陪你走一段。”
“公子?”姜秣有些讶异今日司景修的举动。
“怎么?”司景修侧头看她,唇角牵起一抹浅笑,看着姜秣困惑的神情不由打趣道:“难不成连与你同行一段,也让你觉得困扰了吗?”
姜秣一时语塞。他这般放低姿态,她若再强硬拒绝已无必要,她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继续往前走。
见她默许,司景修眼中划过笑意,示意马车缓缓跟在后面。两人便沿着长巷,并肩而行。起初是沉默,只听得见彼此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市井声。
司景修并不刻意寻找话题,只是在她稍外侧半步的位置走着,姿态闲适,仿佛这夜风中的漫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走过一个转角,晚风拂来,带着澜湖潮湿气息。他才开口,声音融在风里,低沉柔和,“你离府的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她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劳公子挂心,一切都好。”
“可想好日后做些什么?”司景修侧头看向姜秣问道。
姜秣目光望着前方,“尚未,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司景修应着,目光落在她被风吹起的发丝上。
二人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走了一段,离玉柳巷还有些距离时,姜秣停下脚步,“有劳司公子相送,此处离住的地方已不远,公子请回吧。”
司景修深深看了她一眼,女子眉眼清冽,神情平静,并无半分不舍或动容。
“好。”他不再坚持,从善如流地点头,补充道,“夜里风凉,早些休息。”
姜秣点了点头,道了声,“公子也请保重,”后转身离去,一次也未回头。
司景修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转身,登上一直默默跟随在后的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窗外景色。
车厢内,司景修看着车壁闭上眼,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
李府,秦老夫人由丫鬟搀扶着,看向一直安静陪在身侧的孟兰茵,柔声道:“兰茵,随我来。”
孟兰茵温顺地起身,搀住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臂。
二人穿过抄手游廊,走向秦老夫人所居的院子。
“孩子,这里没有外人了,”秦老夫人停下脚步,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下,拉着孟兰茵坐在身侧,“告诉我,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过的?”
孟兰茵抬眸,对上秦老夫人浑浊却充满关切的双眼。那强撑了整晚的镇定开始一点点消融。她鼻尖一酸,视线开始模糊。
良久,她才抬起泪眼,声音低哑:“起初……被卖到一个村子,日子很苦。后来,是三姨母辗转找到我……”她的话语断断续续,避开了具体的苦难,只轻描淡写地勾勒出一个轮廓,可这轮廓之下的阴影,足以让秦老夫人心头一酸。
“怪我,都怪我没能早些找到你。”老夫人将她揽入怀中,泣不成声。
与此同时,大理寺监牢。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赵秀儿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华美的衣裙已被剥去,换上粗糙的囚服。她脸上泪痕已干,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上跳跃的、昏黄的油灯光影。
宴席上的一切在她脑中反复回放,尤其是沈祁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和他毫不犹豫下令收押的姿态。每一次回想,都像有一把冰冷的锉刀,在她心上狠狠刮过。
她恨,她恨孟兰茵还活着,恨李家人的无情,更恨沈祁的冷酷。
“为什么……我付出了那么多……凭什么……”她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牢狱中格外清晰。
赵秀儿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光,难不成是沈祁?他后悔了?他是来……
然而,出现在牢门外的,是一名狱卒,他将一份简单的饭食推进来,冷硬地道:“吃饭。”
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她看着那粗糙的碗碟,猛地伸手将其打翻,汤汁溅了一地。
“滚!”她嘶声道,声音因绝望而扭曲。
狱卒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黑暗中,赵秀儿将脸埋入膝间,肩膀剧烈地耸动。
数日后,赵秀儿因勾结匪徒,残害孟兰茵及其他人,证据确凿,虽非主谋,但身为从犯,情节恶劣,依律判处流放三千里,至北苍边疆寒苦之地服苦役十年,即日启程。
这日,一间雅间内,温清染正和盛雪宜对弈。
盛雪宜指尖拈着一枚白玉棋子,沉吟良久方才落子,抬眸看向温清染时,浅笑道:“清染今日真是好兴致,怎么突然想起约我出来下棋了?”
温清染执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雪宜说笑了,今日相约,实则有一事,还想请雪宜相助。”
“哦?”盛雪宜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又落一子,“何事竟能让清染需要我帮忙?”
“我想与晋王殿下退婚。”温清染语气平静,目光却紧紧锁住盛雪宜的反应。
盛雪宜执棋的手将棋子稳稳落下,对上温清染的视线,“清染这是何意?与三皇子的婚事,可是皇上亲赐,多少人求之不得。”
“正是因是皇上亲赐,才更需雪宜相助,”温清染轻轻放下手中的棋子,抬眸直视盛雪宜,“近来京城流言四起,都说皇上即将立晋王为太子。这个节骨眼上,我想,我这桩婚事,对于盛家而言,岂不是显得格外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