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青云宗。
北山脚下,废丹房区域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山风不知疲倦地吹拂着荒草,发出单调的沙沙声。白日里被王铁柱清扫干净的空地,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青石板特有的微光。
小木屋内,张老头早已鼾声均匀,睡得正沉。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午夜时分——
一股极其微弱、却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异样气息,如同潜伏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废丹房那扇破旧木门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这股气息,并非白日里那种混合了焦糊、药渣、尘埃的复杂味道,而是一种更隐晦、更精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它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让附近几只夜间出来觅食的草虫瞬间僵直,翻倒在地上,细腿微微抽搐。
木屋内,原本规律的鼾声,几不可闻地停顿了一瞬。
床榻上,张老头翻了个身,吧唧了几下嘴,含糊地梦呓道:“…什么味儿…馊了…”
那丝丝缕缕的异样气息仿佛受惊般,骤然缩回,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重归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
第二天清晨。
张老头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吵醒的。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深吸了一口山间清晨清冷的空气。
“啊——嚏!”
一个响亮的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狐疑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目光最终落在紧闭的废丹房门上。
“奇怪…昨晚好像闻着点啥…”他嘟囔着,走到门前,凑近门缝,用力吸了吸鼻子。
依旧是那股熟悉的、经过昨日清扫后略淡了些的焦糊药渣味,似乎…并无异常。
“难道是做梦?”他挠了挠乱糟糟的花白头发,也没太在意。人老了,嗅觉不灵光,做点怪梦,也正常。
他照例先烧水,泡上一壶粗茶,然后才提着扫帚,准备进行每日例行的“划拉”。
就在这时,王铁柱又来了。少年今天的气色明显比昨天好了不少,眉宇间的愁绪散开许多,眼神里充满了干劲和…期待。
“老先生!早!”他声音洪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弟子来帮您扫地!”
说着,不由分说又要去接张老头手里的扫帚。
张老头这次却把扫帚往身后藏了藏,眯着眼看着王铁柱,问道:“小子,你鼻子灵不灵?”
王铁柱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还…还行吧?弟子家里以前是猎户,常进山,鼻子还算好使。”
“那你来闻闻,”张老头指了指废丹房的门缝,“闻闻这里面,除了焦糊味,还有没有别的啥味儿?特别点的。”
王铁柱虽然疑惑,还是依言凑上前,使劲嗅了嗅。
“嗯…就是药渣子烧糊的味道,挺冲的…还有点…土腥气?”他不太确定地说着,又仔细闻了闻,摇摇头,“没闻出别的了。老先生,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张老头摆摆手,看来这小子也没闻出来。难道真是自己睡迷糊了?
他把扫帚递给王铁柱:“行吧,那你扫吧,轻点儿,别又弄得乌烟瘴气的。”
“哎!您放心!”王铁柱接过扫帚,又开始他虎虎生风却又小心翼翼的打理工作。
张老头则端着茶杯,坐在门槛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那扇紧闭的木门,眼神里带着点若有所思。
王铁柱一边扫地,一边忍不住又开始请教,不过这次他学乖了,不再直接问修炼,而是拐弯抹角:“老先生,您说这废丹房,为啥味道这么…这么独特啊?弟子听说,丹药炼废了,不就是一堆渣子吗?”
张老头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吧。是药三分毒,何况是炼失败了的药?”
他用下巴点了点废丹房:“这里头堆的,可不光是渣子。那是各种灵草、矿物、甚至妖兽内丹,在不对的火候、不对的时机、不对的心境下,强行糅合又失败后的产物。药性相冲,五行逆乱,好的变坏的,坏的变得更坏。再加上年深日久,互相沾染,发酵…嘿,这味道能不独特吗?”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你以为光是难闻?这里头的门道深了去了。有的废丹带着火毒,沾上一点就灼烧经脉;有的蕴含阴寒煞气,能冻结气血;还有的混杂了炼丹者的怨念执念,生出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都不是啥好玩意儿。”
王铁柱听得一愣一愣的,手下扫地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只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下意识地离那废丹房远了点。
“所…所以这地方才没人愿意来?”
“不然呢?”张老头嗤笑,“好地方能轮到老头子我?”
王铁柱咽了口唾沫,看向张老头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神秘滤镜——能安然待在这种“凶地”的老先生,果然不是普通人!
张老头看着他敬畏的眼神,心里暗笑,也不再吓唬他,话锋一转:“不过呢,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再坏的东西,搁对了地方,说不定也能有点用处。”
他像是随口一提,目光再次扫过废丹房:“就比如昨天扫出来的那些灰,五颜六色的,看着埋汰,你要真会摆弄,指不定能肥了哪块灵田呢。”
王铁柱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老先生的话总是云山雾罩,却又好像藏着什么深意。
就在这时,张老头鼻翼又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一次,并非错觉。
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清晰的甜腥气,再次从门缝里飘了出来,比昨夜更加微弱,但更加纯粹,一闪即逝。
张老头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如同发现了猎物踪迹的老猫。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废丹房门前,没有像昨天那样凑近去闻,只是静静地站着,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王铁柱看着他凝重的背影(虽然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凝重表情),不由得也紧张起来,小声问:“老先生,怎么了?”
张老头没回头,半晌,才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
“这丹渣的味道…不对啊。”
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粗糙冰凉的门板,仿佛在触摸着什么无形的东西。
“有东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