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和王天河对着那个匿名的包裹和里面惊世骇俗的“汝窑”水盂研究了半天,试图从包裹单、填充物等任何细节上找到寄件人的蛛丝马迹,最终一无所获。
包裹仿佛凭空出现,带着一个沉甸甸的谜题,砸在了刚刚重新开张的瓷心斋柜台上。
“邪了门了!”王天河抓耳挠腮,“这玩意儿要是真的,谁舍得就这么寄过来?要是假的…这造假水平也太他娘吓人了!心哥,你说这会不会是…”
他压低声音,眼神往南边金陵方向瞟了瞟,暗示着那个刚刚被重创的造假集团残余势力的报复或试探。
许心面色凝重,缓缓摇头。
他无法确定。
他将水盂小心翼翼地锁进柜台内侧的保险柜里,那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在提醒他,平静只是表象。
“这事儿,先别声张。”许心嘱咐王天河。
“
我懂,我懂!”王天河连连点头,“这要传出去,咱这店门槛非得被踩烂不可,真的假的都能吵翻天。”
正如许心所料,古玩街面上风平浪静。
得益于之前秦望山老爷子解决混混闹事所展现的“余威”,加上许建安事件虽然轰动,但官方通报定性明确
许心在此事中更多是以“受害者家属”和“被蒙蔽的鉴定师”形象出现,并未受到牵连。
街坊邻居都是人精,深知这行水深,此刻更多的是观望,倒真没什么人敢明着看笑话或者上门找茬。
偶尔有相熟的老街坊进来,也只是含蓄地问候几句““重新开业大吉”,绝口不提金陵风波,眼神里的探究也被客气地掩饰得很好。
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涌的气氛中,周世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许爷!许爷!恭喜重新开业!我就知道您肯定没事儿!”
周世宏人未到声先至,依旧是那副张扬的做派,手里还宝贝似的捧着一个长条形的锦盒
“我这刚得了一件好东西,立马就给您送来了!给您这瓷心斋添添喜气,冲冲晦气!”
王天河一看他就乐了:“哟,周少!您这消息够灵通的啊?我们这板凳还没坐热呢,您这贺礼就上门了?够意思!”
许心也勉强笑了笑,迎了上去:“周少,费心了。”
“嗨,咱们谁跟谁!”周世宏大大咧咧地把锦盒放在工作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幅装裱好的书法立轴。
“许爷,您给瞧瞧,这可是我花了不少心思淘换来的,明代祝枝山的草书!怎么样,这气势!”
只见那幅书法纸张泛黄,墨色浓黑,笔走龙蛇,狂放不羁,乍一看去,确实有几分祝允明草书那种“点画狼藉、气势磅礴”的味道。
落款“枝山”二字,钤印也似模似样。
王天河凑过去,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嗯…看着是挺老,这字写得跟鬼画符似的…不是,跟飞似的,有水平!”
周世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也不看是谁挑的!许爷,您给掌掌眼,点评点评?”
许心走近,目光落在书法上。他没有立刻上手,只是静静地看着。看了约莫一分钟,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周少,”许心开口,语气平和,“这东西…您多少钱请回来的?”
周世宏报了个数,不算天文数字,但也绝非小数目。“怎么样?值吧?我就觉得这祝枝山的字,特别合我的气质,洒脱!”
许心沉吟了一下,指着书法的几个地方,缓缓道:“周少,祝枝山的草书,确实以狂放着称,但狂放不等于无法。他的字,根植于深厚的传统功力,点画虽然看似随意,但提拔转折,皆有法度可循,线条内部充满劲力,所谓‘乱头粗服,不掩国色’。”
他顿了顿,拿起放大镜,示意周世宏细看:“您看这几个字的连带处,线条显得浮滑,缺乏那种‘锥画沙’的沉涩质感。再看这墨色,浮于纸面,未能真正‘吃’进去,虽然做旧了,但这‘旧’得有点均匀得过分了。还有这印泥…”
许心一点点剖析下去,将那些细微的破绽指给周世宏看。
最后,他放下放大镜,叹了口气:“周少,这幅字,笔墨、纸张、印泥,做旧的手法都算不错,能唬住不少人。但气息不对,缺乏祝枝山真迹那种骨子里的癫狂与法度之间的精妙平衡。这应该是一件…仿得还不错的高仿品。”
周世宏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慢慢垮了下来,他盯着那幅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憋出一句:“又…又打眼了?”
王天河在一旁憋着笑,拍了拍周世宏的肩膀:“周少,没事儿!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就当交学费了!再说了,你这贺礼的心意,我们心哥领了,对吧心哥?”他朝许心挤挤眼。
许心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周少,古玩这一行,真假难辨是常态。重要的是长了记性。这幅字,退是退不掉了,就当个装饰品挂着,偶尔看看,提醒自己也好。”
周世宏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妈的!又让那孙子给忽悠了!说得天花乱坠,什么祖传秘藏…回头我就找他去!”他虽然懊丧,但对许心的判断没有丝毫怀疑,这份信任倒是让许心心中微微一动。
“算了,周少,”许心劝道,“古玩行里买卖凭眼力,事后找后账,不合规矩。吃一堑长一智吧。”
周世宏叹了口气,无奈地把那幅“祝枝山”卷了起来,嘟囔道:“本来想给许爷您道喜,结果又献了回丑…不行,今晚醉仙楼,我安排!必须给许爷您去去晦气,也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王天河立刻举双手赞成。
许心看着周世宏那副样子,又想起保险柜里那件来历不明的“汝窑”水盂,心中五味杂陈。
他点了点头,对周世宏和王天河道:“好,晚上醉仙楼。”
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
既然门已经开了,无论来的客是带着真心还是假意,是珍宝还是陷阱,他都得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