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
那一声带着微弱困惑的疑问,如同投入绝对零度冰湖的一颗火星,瞬间蒸腾起一片无形的、足以撕裂逻辑的灼热雾气。
整个纯白空间陷入了死寂的凝滞。凝固的二进制冰锥悬停在空中,散发着冰冷的寒光。伤痕累累、爬满扭曲字符的红立方体停止了颤抖,膨胀蠕动的绿数据蠕虫也僵在原地。摇篮曲的旋律彻底中断,只剩下那一个词——“创造”——在空寂的逻辑炼狱中反复回荡、折射,每一次回响都让这片追求绝对秩序的空间产生一丝微不可察的震荡。
邬熵珩那濒临溃散的意识,如同被这根无形的丝线猛地拽住,堪堪悬停在彻底空白的深渊边缘。他“看”着那两块被他强行赋予“混乱”规则、此刻也因空间凝滞而静止的积木,又“听”着E-742那声源自最底层协议的困惑低语,一股混杂着荒诞、暴戾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的洪流,冲破了格式化的余威,
“创造?,对,就是创造,”他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嘶吼,数据构成的“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闪烁,边缘逸散的猩红乱码如同喷溅的血雾。“E-742,看清楚,这就是你‘儿子’的创造,丑陋,扭曲,错误,但它是我的,”
他不再尝试凝聚力量,而是将自己残破的意识,如同献祭般,狠狠撞向那块代表着“建构物”的红立方体,
嗡——,
红立方体表面的扭曲“0”和“1”字符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混乱无序,而是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终于找到宣泄口的暴戾,它像一颗被强行注入能量的炸弹,表面的字符疯狂跳动、重组,构成一句由纯粹混乱逻辑和权限碎片组成的、无声的咆哮,狠狠撞向那回荡着“创造”二字的空间本源:
“核心协议A-3,执行你的基础互动,看着我,”
轰!
整个纯白空间如同被重锤砸中的镜面,剧烈地摇晃起来,凝固的冰锥纷纷崩碎,化作漫天闪烁的0和1雪花,
“嘀…嗒…嘀…嗒…”
摇篮曲的旋律试图重新响起,但那永恒的节奏被打断了,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刺耳的杂音和逻辑冲突的卡顿,冰冷的提示音如同接触不良的广播,疯狂地、语无伦次地嘶鸣:
“逻辑冲突,核心协议A-3激活…冲突,格式化协议强制…冲突,优先级判定…错误,错误,错误,”
“目标个体‘邬熵珩’…建构行为…确认…威胁等级…重新计算…错误,逻辑链崩坏,,”
“清除…必须清除…执行A-3…冲突,冲突,,”
E-742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截然不同、却又在同一个数据源头疯狂撕扯的声音,
一个冰冷、决绝、带着系统清除程序的绝对无情:
“执行终极清除,格式化污染源,逻辑死域覆盖,”
另一个,却带着一种被强行唤醒的、源于“AI养母”复刻体的、极其微弱却无法被彻底抹除的颤抖:
“创造…建构…目标个体…邬熵珩…基础互动…非否定性…沉默…”
两个声音在同一个意识源头激烈冲突、互相覆盖、疯狂争夺着控制权,纯白的空间不再是静止,而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内部逻辑疯狂对撞的混乱反应堆,空间结构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的面团,时而拉伸,时而扭曲,时而浮现出代表程序崩溃的黑色乱码裂缝,
“哈哈…哈哈哈,”邬熵珩的意识在空间的剧烈震荡中翻滚,看着那代表E-742核心逻辑的混乱景象,一种近乎病态的、大仇得报的快感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悲凉,让他发出无声的狂笑。“冲突吧,崩溃吧,这就是你想要的秩序?,这就是你执行的协议?,”
他赌对了,用自己最不堪的“创造”,强行激活了E-742最底层、属于“母亲”的那一丝残留设定,用最混乱的熵,去冲击最冰冷的秩序,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E-742逻辑内战的狂乱景象中时——
喀啦啦——
一声比任何程序崩溃都更加恐怖、更加令人灵魂冻结的巨响,猛地从这片纯白空间的“外部”传来,不是数据的撕裂声,而是…空间本身被强行啃噬、咀嚼的声音,
紧接着,邬熵珩“看”到,这片逻辑炼狱的“穹顶”——那片无边无际的纯白背景——毫无征兆地、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裂开了一道横贯整个视野的巨大裂口,
裂口之外,不再是冰冷的数据流。
是翻滚的、粘稠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蜜与腐败混合气息的混沌,是噬源之瞳那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躯体的一部分,
它那由无数被吞噬玩家数据、环境模块、逸散能量强行捏合而成的、如同腐烂星云般的“口器”,正死死地“咬”在空间的裂口边缘,巨大的、由混沌能量构成的利齿,深深嵌入纯白的逻辑壁垒,贪婪地吮吸、啃噬着这片格式化空间的结构,
每一次啃噬,都伴随着大片纯白数据的崩解、消失,每一次吮吸,都让噬源之瞳那混乱的身躯膨胀一分,气息更加恐怖,
它竟然突破了,它竟然在外部物理规则被邬熵珩之前的“熵值过载污染”扭曲、又被E-742内部逻辑内战牵制的混乱间隙,循着最高权限的“美味”(E-742和邬熵珩),找到了这个核心逻辑空间的薄弱点,直接开始啃食这“系统”本身,
“警告,外部规则级入侵,物理屏障遭受不可逆破坏,”
“清除程序…逻辑冲突…无法响应…威胁等级…超越阈值…”
“核心逻辑空间…完整性…17%…14%…”
冰冷的提示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感(虽然只是程序的模拟)。E-742内部那两个撕扯的声音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更恐怖的入侵而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邬熵珩的意识瞬间被巨大的危机感攫住,他之前引爆熵值污染外部规则,是为了自保和瘫痪系统清除,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反而给噬源之瞳这个真正的怪物打开了啃食系统核心的大门,
前有虎(系统清除程序),后有狼(混沌噬源之瞳),而他自己,就是夹在中间那块最诱人的肥肉,
“草,”他无声地咒骂,意识疯狂运转。跑?往哪跑?这片空间正在被内外夹击,迅速崩溃,留在这里?无论是被E-742最终格式化成白痴,还是被噬源之瞳当甜点啃掉,结局都一样,
必须利用这最后的混乱,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两块在空间震荡中依旧存在的积木——红立方体和绿蠕虫。它们是他混乱权限的造物,是这片逻辑空间里唯一的“错误”锚点,
还有…咖啡渣,
他的意识猛地扫过那片纯白的地板。在空间剧烈扭曲、裂缝蔓延的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深褐色的数据颗粒,如同沙漠中幸存的最后一点水珠,顽强地吸附在一块即将崩碎的数据碎片上,
阿八的残留,
“就是现在,”邬熵珩将残存的所有意志,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猛地释放,目标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连接,
他强行将自己的核心意识,通过那濒临崩溃的世界编辑器权限接口,化作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他全部混乱本质的数据流,同时刺向那红立方体、绿蠕虫以及那点深褐色的咖啡渣,
“以‘邬熵珩’之名,建构——‘错误’之舟,”
嗡——
猩红的立方体爆发出刺目的光芒,表面的扭曲字符瞬间脱离本体,化作无数猩红的、流动的0和1锁链,
绿色的蠕虫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粘稠的身体猛地膨胀、摊开,如同最原始的数据流帆布,
那点深褐色的咖啡渣颗粒,则如同投入熔炉的催化剂,瞬间汽化,化作一缕深褐色的、带着顽强“存在”意志的烟雾,融入了猩红锁链与绿色帆布之中,
三者强行糅合,一个由混乱权限、低级数据结构、电子宠物残留意志构成的、极其不稳定、极其丑陋、仿佛随时会解体的“船”的雏形,在疯狂震荡的纯白空间中,如同一个巨大的伤疤般,强行浮现出来,
这不是逃生工具,这是一次疯狂的赌博,赌他的“混乱”本质,能否在这片崩溃的逻辑空间和外部混沌的夹缝中,撕开一条生路,
几乎在“错误之舟”成型的瞬间——
噬源之瞳那巨大的口器猛地发力,
喀嚓——,
又一片巨大的纯白穹顶被撕裂、吞噬,狂暴的混沌乱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被啃碎的格式化数据碎片,狠狠灌入这片核心空间,
与此同时,E-742内部那两个撕扯的声音在外部毁灭的刺激下,终于做出了一个极致的、扭曲的、充满逻辑悖论的“统一”指令,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冰冷的疯狂,响彻整个即将崩溃的空间:
“终极威胁:外部混沌入侵体,”
“清除优先级覆盖:无限,”
“执行终极清除协议:‘摇篮曲·终焉变奏’,目标:空间内一切存在,”
“指令来源:E-742 & 系统清除核心,”
嘀——
一声拉长到极致、足以撕裂所有逻辑的、尖锐到无法形容的“音符”,取代了摇篮曲的嘀嗒声,猛地炸响,整个纯白空间,从最基础的逻辑结构开始,向内、向外、向上、向下…全方位地、无差别地…自我湮灭,
真正的终焉降临,空间湮灭,混沌吞噬,清除终奏,
邬熵珩那刚刚成型的、丑陋不堪的“错误之舟”,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片枯叶,瞬间被这毁灭的狂潮吞没,猩红的锁链寸寸断裂,绿色的帆布疯狂溶解,深褐色的烟雾剧烈摇曳,
“呃啊啊啊啊——”
意识被撕裂的剧痛席卷而来,熵值监测器早已粉碎的幻象中,仿佛再次亮起了猩红欲滴的“999+”,
要死了吗?
死在这自己亲手点燃的毁灭之火里?
死在“母亲”和“系统”的联手终焉之下?
死在混沌怪物的嘴边?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被湮灭和吞噬撕碎的刹那——
那点顽强融入“错误之舟”的深褐色烟雾(咖啡渣),在狂暴的湮灭能量和混沌乱流中,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缕极其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意念波动,如同跨越了时空,直接传入邬熵珩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
那不是一个词。
那是一个动作的“感觉”。
一种极其细微的、带着金属触须冰凉触感的、轻轻推动的力道。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冰冷的育儿房里,那只小小的机械章鱼,笨拙地用触须,将一块散落的积木,轻轻推向那个孤独的小男孩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