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冰冷与灼热的交替折磨中浮沉,仿佛被困在永无止境的潮汐里,时而被抛上烈焰焚身的浪尖,时而被摁进寒冰刺骨的深渊。西北古战场那引爆死怨之气的疯狂举动,如同在本就布满裂痕的神魂上又狠狠砸下了一记重锤,不仅引动了旧伤,更让那属于数十万战魂的暴戾、怨恨与杀戮意念,如同跗骨之蛆,深深侵蚀进来,与“归墟”留下的冰冷“寂灭”道痕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顽固、更加恶毒的复合型创伤。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刀片,牵扯着仿佛随时会散架的五脏六腑。神识更是如同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映照出的全是混乱与痛苦的残像。若非丹田内那枚“荒印”始终散发着稳定的暗金光芒,以绝对的“终结”之意强行镇压着体内暴走的异种能量,恐怕我的意识早已被那无尽的负面情绪撕成碎片,彻底沉沦。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又或许是漫长的数个昼夜,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生机之力,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注入我近乎干涸的经脉与识海。是坐忘烟霞境的本源力量,在月悟师兄的引导下,开始全力修复我这具破败不堪的躯壳与灵魂。
那生机之力所过之处,暴走的死怨之气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发出“嗤嗤”的声响,缓慢消融;而那“归墟”留下的冰寒道痕,则如同遇到克星,虽未立刻消散,但其侵蚀的速度也被大大延缓。
我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神识,内视自身。
情况依旧不容乐观。经脉多处断裂,如同干涸河床上龟裂的泥土;神魂核心处,暗金(荒印)、灰黑(归墟)、猩红(死怨)三色能量如同三条纠缠撕咬的毒龙,进行着永无休止的拉锯战,将我的识海变成了惨烈的战场。混沌之力虽竭力调和,但在如此严重的创伤和内外交攻下,也显得力不从心。
唯一的慰藉,是手中那柄古朴的赊刀。它静静躺在我身边,刀身温热,那“赊”字乌光虽不复全盛时的璀璨,却依旧稳定地流转着,如同定海神针,维系着我与外界那残破“星火之网”的最后联系,也守护着我自身“存在”的基点,未被那无尽的痛苦与负面情绪彻底吞噬。
“咳……咳咳……”我猛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都仿佛要将肺叶咳出,带出更多暗红发黑的淤血。
“振华!”守在一旁的白若寒立刻扑到床边,银白的发丝垂落,眼中满是血丝,她紧紧抓住我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苏澜的身影也在一旁凝实,她看起来同样憔悴,脸色透明得几乎能看到其后摇曳的烛火,显然为了助我稳定伤势和穿梭空间,她也损耗极大。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股更加精纯柔和的水元生机之力渡入我体内,助我梳理着紊乱的气息。
月悟师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幻感,显然为了调动境之本源为我疗伤,他自身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强行引动‘荒印’,勾连万千死怨……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月悟师兄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责备,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担忧,“若非你根基特殊,又有源契古刀护住神魂核心,此刻早已魂飞魄散。”
我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觉得面部肌肉僵硬无比:“师兄……抱歉,又让你耗费心力了……外面,情况如何?”
月悟师兄走到床边,探查了一下我的状况,眉头锁得更紧:“你的伤势,比预想的更麻烦。三种截然不同的法则之力在你体内冲突,寻常丹药法门已难起效。需得以自身意志为引,缓缓磨灭、融合,非朝夕之功。”
他顿了顿,继续道:“外界……西北节点经你一番搅扰,暂时陷入了混乱,死怨之气暴动,归墟行者忙于镇压,其‘采集’进程至少被拖延了数月。但其他两个节点,尤其是那个不断移动的节点,其活动频率……似乎加快了。”
移动节点加快了活动频率?
我心中一凛,强撑着试图坐起身,却被白若寒死死按住。
“你别动!”她带着哭音喊道,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我手背上,温热,“月悟师兄说了,你再乱动,神魂就要真的散了!”
苏澜也轻轻按住我的肩膀,摇了摇头:“欲速则不达。你此刻的状态,莫说去寻找节点,便是离开坐忘烟霞境,外界那无处不在的侵蚀,都可能成为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看着她们担忧而坚定的眼神,感受着体内那如同沸粥般的剧痛与混乱,终于颓然躺了回去。
是啊,现在的我,和一个废人有什么区别?连维持清醒都异常艰难,又如何去应对那更加诡谲危险的移动节点?如何去履行赊刀人的职责?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
“林晓呢?”我哑声问道,转移开那令人沮丧的思绪。
“他在外面守着,谁也赶不走。”白若寒擦了擦眼泪,“那小子……倒是比之前沉稳了不少。”
正说着,林晓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压抑的激动:“齐先生!您醒了吗?我……我好像又感觉到我姐姐了!虽然还是很模糊,但……但比之前清楚了一点!”
又感觉到了?
我心中一动。是因为西北节点的混乱,导致归墟对其他节点的屏蔽力量有所减弱?还是因为……那移动节点自身活动加剧,反而露出了更多破绽?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线希望!
可我这身体……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三条仍在疯狂撕咬的“毒龙”。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伤势缓慢恢复了。必须找到方法,尽快打破体内的僵局!
我的神识,再次沉入那如同战场般的识海。
暗金的“荒印”之力,霸道绝伦,代表着强行终结,此刻正死死镇压着那最为活跃、暴戾的猩红死怨之气。
灰黑的“归墟”之力,冰冷空无,代表着剥离否定,虽被“荒印”和混沌之力压制,却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我的存在根基。
而我的混沌之力,虽竭力调和,却因其“包容”特性,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另外两者交锋的“战场”,难以形成有效的反击。
这样下去不行。
我的目光,投向了那柄悬浮在识海中央、与我的神魂紧密相连的古朴赊刀。
赊刀人……因果……契约……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我的思绪!
既然无法强行磨灭或驱逐,那为何不……“利用”它们?
“荒印”的终结,能否用来“终结”那死怨之气的暴虐,使其化为相对平和的残念?
“归墟”的剥离,能否用来“剥离”那些死怨之气中混乱的负面情绪,只留下相对纯粹的“存在”痕迹?
而我的混沌之力,以及赊刀人的因果契约,能否作为“熔炉”和“框架”,将这些被“处理”过的力量,重新整合,化为己用?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构想!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漫步!
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快速破局的方法!
我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师兄,若寒,苏澜……我需要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我将我的构想快速说出。
月悟师兄听完,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此法……前所未有,凶险万分。以你为鼎炉,以异种法则为材料,行炼化之道……稍有差池,便是形神俱灭之下场。你确定要如此?”
“确定。”我斩钉截铁,“我们没有时间了。”
白若寒还想反对,但看到我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最终只是红着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苏澜亦是无言地颔首,异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那是担忧,也有一丝……认同。
计划已定,不再迟疑。
月悟师兄挥手布下层层清蒙结界,将圣地核心区域完全封锁。白若寒与苏澜一左一右,盘膝坐于我身后,各自将精纯的妖力与空灵之力缓缓注入我体内,并非直接参与炼化,而是作为外部的“稳定锚点”,护住我的心脉与神魂核心,防止在炼化过程中彻底崩溃。
我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将心神完全沉入识海。
第一步,引“荒印”之力,行“终结”之事!
我以意念沟通那枚暗金“荒印”,不再仅仅是让它被动镇压,而是主动引导其那霸道的“终结”意志,如同一柄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向那团最为暴戾的猩红死怨之气!
“终结其暴虐,而非其存在!”
意念所至,暗金光芒大盛!如同炽热的烙铁,狠狠烙在那猩红的能量团上!
“嗷——!!!”
仿佛有无数战魂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嚎!那猩红能量剧烈翻滚、沸腾,其中蕴含的疯狂、杀戮、怨恨等最极端的负面情绪,在“荒印”那绝对的“终结”意志下,如同被投入炼狱之火,开始被强行剥离、碾碎、湮灭!
这个过程痛苦无比,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锉刀在我的神魂上来回刮擦!我死死咬紧牙关,混沌之力疯狂运转,维系着意识的清明。
渐渐地,那团猩红的能量颜色开始变淡,从原本刺目的血红色,逐渐化为一种相对平和的暗红色,虽然依旧充满了死寂与不甘,但那种动辄毁灭一切的暴虐之气,却消散了大半。
第二步,引“归墟”之力,行“剥离”之事!
这一步,最为凶险!“归墟”之力本身就在侵蚀我,引导它,无异于引狼入室!
但我没有选择。
我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神识,如同最勇敢(或者说最愚蠢)的使者,主动接触那冰冷的灰黑能量。我没有试图去控制它,而是……去“理解”它,去“模仿”它那“剥离”与“否定”的法则运行方式。
然后,我以这缕神识为引,牵动着一丝微弱的灰黑气流,如同操纵着一条冰冷的毒蛇,让它缓缓游向那团刚刚被“荒印”处理过的暗红色能量。
“剥离其杂念,留其纯粹!”
灰黑气流触及暗红能量的瞬间,一种更加诡异、更加深入灵魂的“消解”感传来!那暗红能量中残留的、较为细微的恐惧、迷茫、痛苦等杂念,如同被橡皮擦抹去,快速消散。最终留下的,是一团颜色更加深沉、气息更加纯粹、只剩下最本质的“不甘消亡”意志的暗红能量精华!
而引导“归墟”之力完成这一步的那缕神识,也在接触中几乎被彻底“剥离”掉了我自身的印记,变得冰冷而空洞,最终被那灰黑气流同化、吞噬。
代价巨大,但……成功了!
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融!
以我自身混沌之力为“熔炉”,以赊刀古契为“框架”,将那团被“荒印”终结了暴虐、被“归墟”剥离了杂念的暗红能量精华,以及……那在刚才过程中,被消耗、但依旧残存的部分“荒印”与“归墟”的本源法则碎片,一同纳入其中!
“混沌归一,因果为凭!”
“融!”
我低吼出声,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尽数投入这最后的融合!
轰!!!
识海之中,仿佛开天辟地!
混沌之力如同沸腾的海洋,将那团暗红精华与法则碎片包裹、冲刷、锤炼!古刀发出前所未有的嗡鸣,那“赊”字乌光投射出一道道契约符文,融入混沌之中,为这狂暴的融合过程提供着秩序的框架与因果的锚点!
痛苦达到了顶点!我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投入了恒星核心,每一颗粒子都在被撕裂、重组!
白若寒和苏澜输入我体内的力量也变得极其不稳定,她们的脸色苍白如纸,显然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月悟师兄维持的结界剧烈波动起来,整个坐忘烟霞境都仿佛在微微震颤!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那沸腾的混沌之海,终于缓缓平息下来。
一团全新的能量,悬浮在我的识海中央。
它不再是单纯的暗金、灰黑或猩红,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无尽星光的暗紫色。它既带着“荒印”的终结威严,又带着“归墟”的冰冷质感,更蕴含着那股来自古战场的、不屈的“存在”意志。三种原本截然不同、甚至相互冲突的力量,在混沌的熔炉与赊刀契约的框架下,达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动态的平衡!
而我的混沌之力,在经历了这番淬炼后,似乎也发生了一种本质的蜕变,变得更加凝练,更加深邃,仿佛真正拥有了包容并转化万法的雏形。
我缓缓睁开眼睛。
眸中,一丝暗紫色的流光一闪而逝。
虽然伤势并未完全痊愈,神魂依旧传来阵阵虚弱感,但体内那如同沸粥般的冲突与剧痛,已经平息了大半。那团暗紫色能量如同定海神针,镇守在识海中央,不仅不再破坏,反而散发出一股强大而奇异的力量,反哺着我干涸的经脉与神魂。
我抬起手,指尖一缕暗紫色的气流萦绕而出,它不再带有死怨的暴戾,也不再带有归墟的纯粹冰冷,而是一种……仿佛能划定“终结”、定义“存在”的奇异力量。
“成功了……?”白若寒虚脱般地瘫坐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苏澜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身影晃动,几乎要维持不住形态。
月悟师兄撤去结界,看着指尖那缕暗紫色气流,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复杂:“以异种法则为薪,以自身为鼎……你……走出了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我感受着体内那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新生力量,以及那远胜从前的、对“存在”与“终结”的感悟。
目光,再次投向圣地之外,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个正在加速活动的移动节点。
伤势未愈,但已有了再战之力。
那么,是时候了。
去会一会那个,可能与林薇失踪息息相关的……诡异节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