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着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
影七无声爬起来,收拾好随行带的武器、信件,离开王府。
这个时间出发,出城门,正好能跟回来的统领碰到。
影七早盘算好,
出了城,到距城门一公里外的凉亭等着。
他骑着马,远远看见凉亭里有人影,鞭子一甩加快速度。
临近亭子,不等马停下来,一个飞身落在亭边。
“世子?!”
影七落地的步子差点没稳住,
顺势跪在地上,权当行礼了。
“怎么,早知道是我,就不跑这么快了?”
沈昭白声音淡淡的,看见他也只是站起身,没朝他靠近。
“起来,”沈昭白似是叹一口气,“我不喜欢看见你跪,什么时候才能记住。”
“属下惶恐,”影七根本不敢起,低下头,“属下跪主子是天经地义,不敢僭越。”
“好了,”
沈昭白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发脾气,弯腰攥住他手腕,
在影七想要收回时,没有松手,用力把人拉起来,带进亭子。
沈昭白不知道在这儿等了多久,
指尖很凉,影七手腕被他攥着,皮肤下的血管被冰了一下。
影七快速扫一眼周围,
凉亭四周被锦布做的帘子遮住,勉强能挡住外面的寒风,但里面依旧不暖和。
附近也没其他人存在的痕迹,
沈昭白是一个人出来的?
冰天雪地的,他一个人在这儿等了多久?
“世子,影八呢?”
这样很危险,万一被有心之人发现,世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别的事让他做。”沈昭白淡淡回一句。
影七被他这毫不在意的态度刺激道,
脑子一热开口,
“世子,您出门不带影卫很危险,万一……”
“关你什么事?”
沈昭白一句话打断他,也让影七瞬间回神,
是了,
他只是影卫,沈昭白要做什么,他怎么敢指点的?
影七心间泛起一股异样,
说不清的失落,夹杂着一丝恼意。
“属下只是担心世子安危。”
影七声音放轻很多,
他透着青黑的夜色,快速扫一眼沈昭白的脸色。
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笑,更没有看他,盯着眼前的空气不知道在想什么。
影七看不透他,
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
现在这个时辰,沈昭白出现在这里,是为了……
来送他吗?
影七想着,不自觉抬头,盯着沈昭白的脸看。
这对影卫来说,是对主子极为不敬的举动,
他很清楚,但还是这样看着,因为沈昭白的默许。
“走吧,”
还是沈昭白先忍不住,侧过身避开他,指一下石桌上的包裹,
“给你的,影统领那儿我会跟他说,不会让你为难。”
“世子……”
影七嗓子有些堵,
许是清晨空气太寒,吸进肺里让他心肺都僵住,呼吸不畅。
影七不懂这种连呼吸都快维持不住的情绪是什么,
他克制地长吸一口气,看着沈昭白的侧脸问,
“世,世子到这里来,是……是有话要吩咐属下吗?”
话落,沈昭白朝他扭过头,
影七对上他的视线,呼吸滞住一瞬,
然后放轻、放缓,生怕错过沈昭白说的每一个字。
“没有,”
沈昭白拿起包裹,塞他怀里,
“边境更冷,你身上还有冻伤,别忘了涂药,更要注意保暖。”
沈昭白朝他走近一步,声音清润,夹杂着清晨的冷气,沉沉的,
“我只有一个要求,影七,
我不想听见你受伤的消息,你最好有点儿爱惜自己的意识,
不然,出城一公里和出城一百公里,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我也想试试,没有影卫,我一个人能不能活着到南越边境。”
“不行!”
影七的话比脑子快,
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胆大包天,
赶忙跪下,
“世子万不能有这样的想法!世子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见沈昭白神色不变,影七心急劝道,
“如今,南越国屡次侵扰边境虎视眈眈,王爷镇守南疆受人忌惮,世子万不可意气用事让人钻了空子!”
“哦?”
沈昭白情绪终于有了点儿起伏,
“我倒不知,父王远在南疆,能受什么人忌惮?”
!
影七心神猛地一震,
若不是夜色遮掩,定能发现他脸色惨白的瞬间。
他说错话了。
影七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种无异于不打自招的话!
他只想让沈昭白把自己安危放在第一位,不要莽撞行事,话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
镇南王佣兵十万镇守南疆,身份尊贵,
能对他用得上“忌惮”一词的,除了当今皇帝,也没别人了。
一个影卫无故揣测上意,
任谁听了,都会想到挑拨离间,或者知道些什么。
他真是疯了,才会对沈昭白说出“受人忌惮”的话!
就凭这句,沈昭白完全有理由杀了他!
……
“世子?”
影七天人交战时,外面进来一个人,
扫视亭子里一站一跪两个人,没看懂,
“世子为何在这儿?”
“影统领,”沈昭白朝他弯了弯嘴角,“来这迎你回去。”
?
这什么鬼话?
影统领半个字都不相信。
“影七,”沈昭白见这人还跪上瘾了,声音染上不悦,“还不走?等我送你?”
再不走就别想走了,
沈昭白也不是没想过直接把人绑回去。
“属,属下告退!”
影七得救般松口气,抱着包裹蹿出去,飞身上马,
半刻都没停地离开。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思绪翻涌:
世子来这是为了迎接影统领,
看见影统领的第一眼,世子就朝他笑了一下,
世子很爱笑,但今天却没朝他笑,
影统领不仅让世子孤身出城,
还让他在天寒地冻的天里等那么久,
凭什么……
影七脑子里乱糟糟的,冷刀子般的寒气都没能让他的思绪平静下来。
越想越觉得胸前气闷,勒紧缰绳停下。
坐在马背上,影七嘴唇微张喘着气,
呼出的热气在嘴边形成白雾,慢慢散进空气里。
影七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会冒出“影统领凭什么让世子等他”这样毫无道理的想法,
想到胸腔都快要爆炸,满脑子都是“凭什么”。
他对影统领从来都尊敬恭谨,从没有冒犯之意,
可一想到沈昭白为了他,不知道在冷风中吹了多久,影七控制不住地泛起恼意。
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他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还是说,影统领这个人,在他心里比任何事都重要?
这么一比,
沈昭白昨天对他的不同,根本不算什么!
啪——
怀里的包裹被影七重重摔出去,
落到积着薄雪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足见他有多用力。
一声鞭响,
越来越远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望不见的路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又重新出现在寂静无人的路边,
被雪遮住小半的包裹被一只手快速捞起,带起一片飞扬的雪屑,
来得快去的也快,
没人知道这段不长的路径发生过什么,
只有一片凌乱的马蹄印留了下来,
很快被天亮后来往行人的脚步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