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苑一晤,梁婉清那番“以退为进”的剖析,如同暗夜中的明灯,为萧景珩指明了破局的方向。他反复思量,愈发觉得此策乃是当前困境下的上上之选。留在京师,固然能时刻处于权力中心,却也意味着时刻身处风口浪尖,需耗费大量心力应对无休止的明枪暗箭,难以真正沉下心来积累根基。而外放地方,看似远离中枢,却是一片可以凭实干建功立业的广阔天地。
决心既定,萧景珩并未急于行动。他先是仔细查阅了近年来的《邸报》与吏部考核记录,了解哪些州县政务繁重、亟待治理,哪些地方位置关键、易于做出政绩。同时,他也暗中通过周秉正等较为可靠的渠道,探听元景帝近期对吏治、民生问题的关注焦点。经过一番周密准备,他精心撰写了一道奏疏。
奏疏言辞恳切,情理交融。开篇先感念皇恩浩荡,使自己得以从一介书生跻身翰林,侍奉天颜。继而笔锋一转,谈及自己虽蒙圣眷,然深感“未经州县,不谙民情”,于国计民生之艰难、地方政务之繁剧,缺乏切身体会,常恐“识见浅薄,有负圣恩”。接着,他引经据典,阐述“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之理,表达自己不愿安享清贵,渴望“深入民间,体察疾苦,历练政务,以增才识,以报陛下”的强烈愿望。最后,他明确请求陛下“俯允臣之所请,放臣至一紧要州县,任亲民之官,俾臣得效犬马之劳于地方,他日若有所成,再图报效于朝廷”。
这道奏疏,既表明了忠君爱国之心,又展现了谦虚务实的态度,更暗合了元景帝一直以来对官员需有地方历练的用人理念。萧景珩选择在一次常朝后,通过通政司将奏疏呈递了上去。
奏疏送入大内,立时在小小的范围内引起了波澜。元景帝在养心殿览罢奏疏,沉吟良久。他欣赏萧景珩的才华与锐气,本有意让其在京中翰林院、乃至日后入六部多加历练,以备大用。然而,萧景珩这份主动请缨外放的勇气和见识,却更让他感到惊喜。在他看来,一个不恋栈京师繁华、敢于投身艰苦地方磨练自己的年轻官员,才是真正可堪造就的栋梁之材。
“不慕虚名,求真务实,此子确有过人之处。”元景帝对随侍的司礼监太监感叹道。他随即召来首辅赵崇明及几位阁臣商议。
赵崇明听闻萧景珩自请外放,初时一愣,随即心中冷笑。在他看来,这无疑是萧景珩在京师压力之下,被迫采取的退缩之举,正好可将其调离权力中心,削弱其影响力。他自然不会反对,反而在御前故作公允地说道:“萧侍讲学士有此志向,难能可贵。年轻人确需地方历练,方能成大器。只是,外放何地,需慎重考量,既不可过于偏远艰苦,挫其锐气,亦不可过于安逸繁华,失却历练之本意。”
他心中盘算,最好是将萧景珩放到一个看似中等、实则积弊已深、关系复杂、难以出政绩的地方,让其陷入泥潭,难以自拔。其他几位阁臣,或附和赵崇明,或出于公心,建议选择政务较为繁重但尚有可为的州县。
元景帝综合各方意见,最终圣心独断:“萧景珩忠勤可嘉,志虑深远。准其所奏。着吏部议,京畿附近,择一中等县份,令其出任知县,正七品。望其勤勉王事,莫负朕望。”
旨意传出,萧景珩被任命为涿县知县。涿县,位于京畿西南,距京师百余里,乃拱卫京师的要冲之地,漕运、陆路交通便利,人口众多,商贸亦算发达,但近年来吏治松弛,赋税征收、河道治理等方面积压问题不少,正是一个典型的“中等难易程度”的县份。既能给予一定的施展空间,又充满了挑战。
消息传出,反应各异。周秉正等清流官员,虽觉萧景珩离京有些可惜,但对其选择表示理解与支持,认为这是脚踏实地之举。孙知远、吴谦等人则暗自得意,认为成功将萧景珩排挤出了京师核心圈。而梁婉清在深宫闻讯,心中虽有不舍与担忧,但更多的却是欣慰与期待,她知道,这是萧景珩迈向更广阔天地的关键一步。
萧景珩接旨后,神色平静。他深知涿县并非坦途,但正合他意。他即刻开始交接翰林院事务,安排书局由张惟信全权负责,并叮嘱展鹏、陈启等人做好随行准备。离京前,他闭门谢客,只悄悄拜访了周秉正,深谈一次,请教地方为官之道。
离京之日,秋意已深。萧景珩轻车简从,悄然离开了繁华的京师。回望那巍峨的城门,他眼中没有留恋,只有一片坚定与从容。他知道,前方的涿县,将是他新的战场,也是他积蓄力量、真正崛起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