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海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吹过“定远号”漆黑的甲板。
旗舰宽大的指挥舱内,数十盏鲸油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罗通站在巨大的海图前,身形笔挺如枪。
他的身后,靖海舰队所有舰长及核心将领分列两侧,舱内针落可闻。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肃穆。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可所有人的眼神中,却又燃烧着一股昂扬到骇人的自信。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们亲眼见证了新式“惊雷”火药的试射。
那毁天灭地般的威力,给了他们碾压眼前这片大海上任何敌人的绝对底气。
“诸位。”
罗通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沉稳,有力,如同钢铁的敲击。
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海图上,指着那些代表着敌我双方的木制模型。
“根据锦衣卫的最新情报,龙战的主力舰队,正从对马岛倾巢而出。”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预计将在明日清晨,于此片海域,与我军遭遇。”
他拿起一根细长的黄铜指挥棒,在海图上划出一条冷酷的直线,连接了两支舰队的模型。
“明日之战,我军的战术,只有一个字——‘线’!”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进每一个人的耳膜。
“我们将利用‘神舟级’的航速优势,始终与敌军保持在五里之外的距离。”
他看向舰队的炮兵总管,眼神锐利如刀。
“都听清楚了。这个距离,是我军换装‘惊雷’之后,火炮的最佳有效射程。却是他们绝大多数火炮的极限射程之外!”
“我们的任务,不是冲锋,不是肉搏,更不是什么狗屁的跳帮!”
罗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
“我们的任务,就是组成一道完美的、移动的钢铁长城。用最精准、最猛烈的炮火,在外围,将他们一层一层地‘削皮’!”
“削皮”两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在场的所有将领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副血腥的画面。
“龙战此人,性情暴躁,刚愎自用。被动挨打之下,必然会不顾一切地命令主力冲锋,试图与我们接舷。他除了这个,也再没别的法子。”
罗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幽光。
“而那,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刻!”
他手中的指挥棒,重重地敲击在代表龙王水师旗舰的模型上。
“届时,全舰队将执行‘t字头’战术!以我军战列线的全部侧舷火力,对准他们冲锋的纵队!”
“我要你们,把所有的炮弹,都给我倾泻到他的旗舰‘龙王号’上去!”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
“此战,不求杀伤多少喽啰,首要目标,便是生擒龙战,击溃其指挥核心!”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数十名悍将齐声怒吼,声音汇成一股洪流,震得舱顶的灯火都为之摇曳。
整个作战计划,冷静、精密、残酷。
充满了工业时代对农业时代,那不讲任何道理的降维打击之美。
……
与此同时。
龙王水师旗舰,“龙王号”。
与“定远号”那如同手术室般的肃穆截然不同,这里灯火辉煌,酒气冲天。
龙战在他那巨大得如同宫殿的船舱内,大摆宴席,为麾下众头目壮行。
数百名海盗头目挤在舱内,光着膀子,露着满是伤疤的胸膛。他们用手抓着烤得流油的羊腿,将大碗的烈酒灌进喉咙,叫嚣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整个船舱,弥漫着汗臭、酒气和一种嗜血的狂热。
“兄弟们!”
龙战喝得满脸通红,他高高举起一个巨大的金碗,那只独眼中满是狂傲与不可一世。
“明日,就是我们报仇雪恨的日子!”
“就是我们告诉那个躲在京师的奶娃娃皇帝,谁,才是这片大海真正主人的日子!”
“嗷嗷嗷!”
群盗发出兴奋的嚎叫。
一名喝得醉醺醺的头目,舌头都有些大了,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大着舌头问道:“大王,探子报,说明军的船又高又大,炮也多,咱们……咱们怎么打?”
此言一出,舱内的喧嚣声小了许多。
不少头目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犯嘀咕。
夜叉舰队全军覆没的消息,终究还是像瘟疫一样传开了。那种被岸炮按在河道里屠杀的惨状,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心头发寒。
龙战闻言,却发出一阵雷鸣般不屑的大笑。
“哈哈哈!问得好!”
他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重重地砸在桌上。
“船大有什么用?目标大!不过是给咱们当靶子的海上漂浮的棺材!”
“火炮多又如何?打不中人,那就是一堆没用的废铁!”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镶满宝石的长刀,狠狠地插在面前的桌子上,刀身兀自颤动不休。
“都给老子听好了!”
“明军都是些没下过海的旱鸭子!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海战!”
他的咆哮压过了所有杂音。
“明日一战,我们不用跟他们比什么炮术!全军给老子像狼群一样,一拥而上!”
他挥舞着粗壮的拳头,唾沫横飞。
“他们的船又高又大,转向必然慢得像乌龟!只要我们贴上去,跳上他们的甲板,战斗就结束了!”
“他们的兵,一个个细皮嫩肉,哪里是咱们这些天天在刀口舔血的汉子的对手!”
他狞笑一声,独眼中射出贪婪的光。
“到时候,船是我们的,财货是我们的,船上的娘们……也全都是我们的!”
“嗷嗷嗷!”
海盗们被这句最直接的许诺彻底点燃,所有对明军的恐惧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欲望,他们发出一阵阵淫邪的狼嚎,士气被推向了顶峰。
角落里,加藤清正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参与狂欢,只是用一块白布,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武士刀“鬼切”。
刀身在灯火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映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他看着那个狂妄到愚蠢的龙战,和这群只知道嗜血狂欢的乌合之众,心中愈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一只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是龙战。
他拎着酒碗,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加藤,明日,就看你的‘鬼切’了。替我多砍下几颗明军将领的脑袋!”
加藤清正缓缓收刀入鞘,深深地低下头,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嗨!必不负大王所托。”
但在他低下的头颅阴影中,那双眼睛的深处,却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决战前夜。
猎人已经布好了陷阱,磨利了爪牙,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而猎物,却在最后的狂欢中,兴奋地讨论着如何享用一顿丰盛的早餐。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踏上了通往地狱的死亡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