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饼吃完,院中的甜香淡了几分。
周玉瑶收拾了杯碟,又去前头照看生意,后院只剩下叶淮西与莫黎。
莫黎抱臂倚在柿子树下,看着沉默的叶淮西。
“心里痒痒了,是不是?觉得那焦骨头有古怪,东厂结论下的太快,沈砚那榆木疙瘩又开始自己扛事儿了?”
叶淮西将身上的一点栗粉糕屑拍掉,站起身,“不是心里痒痒,是情理难安。那孩童如果真是枉死,尸骨便是他唯一的言语。东厂欲盖弥彰,沈砚投鼠忌器,若我置身事外,真相或许就此湮没。”
莫黎从柿子树上起身。
“得,明儿一早我陪你去。”
……
第二日一早。
晨雾未散,“四时春”新出炉的糕饼甜香已弥漫开来。
正是早市最热闹的时候,叶淮西与周玉瑶在前堂忙碌,门前忽然一阵骚动。
几个地痞模样的汉子推开排队的人群,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刀疤脸,一巴掌拍在柜台上,震得糕饼匣子都跳了跳。
“掌柜的呢?出来!”刀疤脸斜着眼,“这铺子开张,拜过码头没有?懂不懂规矩?”
周玉瑶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后退。
叶淮西将她护在身后,上前一步,面色平静:“不知几位说的‘规矩’是什么?本店所有文书俱全,该纳的税银一分不少。”
“哟,还是个硬茬子?”刀疤脸嗤笑,伸手就去抓柜台上刚包好的龙凤喜饼。
“爷们儿说的规矩,就是这条街上的平安钱!每月十两,保你们生意兴隆,否则……”
他话未说完,手腕已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攥住。
“否则如何?”
沈砚不知何时出现在铺门口。他没穿官服,一身墨蓝常服,身形挺拔,目光冷冽如冰。
看到沈砚时,叶淮西和莫黎的第一反应是:还没去找呢,他倒自己送上门了。
他并未用力,但那刀疤脸却疼的脸都扭曲着。
“沈、沈大人……”刀疤脸竟然认得他,嚣张气焰瞬间熄灭,冷汗直冒。
他身后几个跟班也僵住了。
“谁派你们来的?”沈砚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没、没人……小人就是……就是来讨点喜钱……”刀疤脸结结巴巴。
沈砚手上微一用力,刀疤脸顿时惨叫出声。
“说实话!”
“是、是……”刀疤脸疼得几乎跪下去,眼角余光瞥出去,猛地打了个寒颤,“……是小的自己猪油蒙了心!求大人饶命!再也不敢了!”
沈砚顺着刀疤脸刚才的视线看出去,只见街角静静停着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轿帘垂着,纹丝不动。
他眼神微沉,松开了手。
“滚!”
几个地痞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
风波平息,排队的人群却还心有余悸,议论纷纷。周玉瑶连忙安抚客人,莫黎走出店铺,眼神不善地瞥了眼街角的轿子。
沈砚转身,正要与叶淮西说话,方才混乱中躲在刀疤脸身后的一个瘦小跟班,竟去而复返,趁人不备,袖中寒光一闪,一把短刀朝着叶淮西刺去!
“小心!”
沈砚反应极快,一把将叶淮西推开,自己侧身挡去。
短刀划过他的左小臂,衣料裂开,鲜血瞬间洇了出来。
“沈砚!”叶淮西脸色一变。
那偷袭者扔下刀就跑,瞬间钻入人群没了踪影。
沈砚按住伤口,血从指缝渗出。他看了眼街角,那顶轿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后院,水盆里晕开淡红。
叶淮西坐在沈砚对面,低着头,用干净的软布蘸着清水,小心翼翼地清理他手臂上的伤口。伤口不长,但颇深,皮肉外翻,看着骇人。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却有些不易察觉的微颤。
“还好,没伤到筋腱。”她低声说,取了金疮药粉,小心地洒在伤口上。
药粉刺激,沈砚下意识地收紧拳头,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汗珠,却一声未吭。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声和药瓶轻碰的声响。
阳光从窗棂斜照进来,映着她低垂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线,也映着他手臂上蜿蜒的血迹和紧实的线条。
“那些人冲我来的?……”叶淮西打破沉默。
沈砚顿了顿:“或许是,或许是冲着周姑娘。”他看着她,“你们近日出入,务必当心。”
叶淮西没接这话,低头用细棉布仔细包扎伤口,一圈一圈,动作专注。包扎完毕,她没有立刻松开手。
“沈砚,”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京西那具焦骸,让我看看。”
沈砚手臂一僵,抬眼看向她。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迎上来,没有丝毫闪躲。
“那案子水太深,东厂已经……”
“所以你就打算自己扛着,把我撇在外面?”叶淮西打断他。
“沈砚,当初是你千里迢迢把我从江南找来。你说京城才有大案,才需要我这双眼睛,才能让更多沉冤得雪。怎么,如今真有了泼天大案,疑窦丛生,你却反悔了?觉得我这双眼睛,只配看看糕饼火候,不配去看那烧焦的骨头了?”
沈砚喉结滚动,伤口处的疼痛似乎蔓延到了心里。
他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哑:“不一样。这次牵扯的是成国公,是东厂,背后不知多少眼睛盯着。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叶淮西,我不想你……”
“你不想我再涉险。”叶淮西替他说完,忽然松开了按在他手臂上的手,向后靠了靠,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沈砚只觉得心口莫名一空。
“沈砚,”她看着他,眼神变换,“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若因畏难避险,而让真相被掩盖,让一个孩子死得不明不白,那我叶淮西学这一身本事,留在京城,意义何在?只是为了在你有危险时,帮你包扎伤口吗?”
她走到窗边,背对着他,声音飘过来:“你若真觉得我不该碰这案子,好。那从今往后,北镇抚司的案子,都与我无关。等铺子稳定下来,我和莫黎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他扭过头,看到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阳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他想起初见时她验尸的专注,想起她面对强权的不屈,想起她一次次在关键时刻的智慧与胆识。他把她找来,不正是需要这样的叶淮西吗?
他一直想为她遮风挡雨,却或许忘了,她本就是能与自己风雨并肩的人。
? ?又是新的一周了,沈大人自己送上门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只能说沈大人的眼睛都没离开过某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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