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摩挲着那块刻有诡异图腾的玄铁令牌碎片,云暮靠在揽月轩冰冷的窗棂旁,一夜未眠。
萧衍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军械走私”、“真凶是皇帝”、“我们是同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心头最痛处,却也带来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清醒。
十年追寻,迷雾的尽头,竟直指那九五之尊。
与虎谋皮,固然危险。但若此虎能助她撕裂仇敌的咽喉,纵是深渊,她也敢纵身一跃。
翌日清晨,意料之中的“变故”发生了。
春桃和小平因昨日“不慎”冲撞了某位得宠妃嫔的銮驾,被管事嬷嬷雷霆手段地直接打发去了浣衣局。新派来的两个宫女,名唤秋月和冬青,看似沉默寡言,行事却规矩利落,对云暮虽不热络,却也恭敬有加,再无之前的怠慢与窥探。
云暮心中明了,这是萧衍展现的“诚意”与能力。他在这宫中的势力,远比她想象的更深。这份“礼物”,她收下了,同时也更警惕——他能如此轻易地调动宫中人事,其能量不容小觑。
她依旧维持着病弱形象,大部分时间待在揽月轩内,暗中却通过听风楼的特殊渠道,将令牌碎片和图样以及那特殊香料的成分送出宫外,令手下全力追查来源。
三日期限,转瞬即至。
御花园,东南角,临近太液池的一片梅林。时值冬末,红梅虽已凋零大半,但枝头仍有点点残红,在料峭寒风中倔强挺立,别有一番凄艳景致。
巳时刚过,云暮披着一件半旧的月白斗篷,揣着小手炉,由秋月陪着,看似在梅林间漫步赏景,实则心神早已绷紧。
脚步声与谈笑声由远及近。
“七弟,不是为兄说你,这大清早的,拉我们来这冷飕飕的御花园作甚?”一个略显轻浮的男声响起。
“三皇兄有所不知,此处残梅别有韵味,正所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另一个温和些的声音解释道。
云暮心中一凛,不止萧衍一人?
她循声望去,只见梅林小径上,走来三位华服男子。为首一人面容与萧衍有几分相似,眉眼间却带着纵欲过度的虚浮,是三皇子萧铭。旁边一人气质温文,是五皇子萧锐。而被他们隐隐围在中间,依旧一副宿醉未醒、步履蹒跚模样的,正是靖王萧衍。
“哟,这大清早的,哪来的小美人儿?”三皇子萧铭眼尖,立刻看到了云暮,眼中闪过一抹淫邪的光,上下打量着她。
云暮立刻垂下头,做出惊慌失措的模样,敛衽行礼:“臣女参见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靖王殿下。”声音细弱,带着颤音。
五皇子萧锐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便移开了。
萧衍则像是才看到她,醉眼朦胧地瞥过来,嘴角扯起一抹轻佻的笑:“唔?这不是那个……病怏怏的沈采女么?怎么,不在你那破院子里待着,跑出来吹风,不怕咳坏了?”
他的话语无礼而刻薄,完全符合他“废物王爷”的人设。
云暮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惶恐,后退半步,仿佛被他吓到:“臣女……臣女只是觉得闷,出来走走……这便回去……”说着,还适时地掩唇轻咳了两声。
“七弟,瞧你把人家吓的。”三皇子萧铭哈哈一笑,目光却依旧黏在云暮身上,“沈采女是吧?别怕,我七弟就是这德行。既然碰上了,便是缘分,陪本王走走如何?”说着,竟伸手要来拉云暮的手腕。
云暮眼底寒光一闪,正欲不着痕迹地避开。
“三哥!”萧衍却突然上前一步,看似醉醺醺地一个趔趄,恰好挡在了云暮和三皇子之间,手臂“无意”地撞开了三皇子伸过来的手。
“你干嘛?!”三皇子不满地瞪他。
萧衍浑不在意,打着酒嗝,指着不远处一株形态奇特的梅树,嚷嚷道:“三哥,五哥,你们看那株梅树,像不像……像不像老头儿弯着腰找虱子?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状若疯癫。
三皇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打岔弄得一愣,随即嫌恶地皱眉:“真是粗鄙不堪!”
五皇子也无奈地摇头:“七弟,慎言。”
趁着这空隙,云暮已迅速退到秋月身后,低眉顺眼,仿佛被靖王的“狂态”惊住。
萧衍笑够了,又转向云暮,眼神迷离,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你!对,就是你!本王瞧你这病歪歪的样子就烦心!赶紧滚回你的揽月轩去,少在这里碍眼!”
这话听在三皇子和五皇子耳中,是靖王一如既往的混账。但听在云暮耳中,却是一种变相的保护——驱离她,避免她被三皇子纠缠。
云暮“惶恐”地应了声“是”,在秋月的搀扶下,匆匆转身离去。
转身的刹那,她与萧衍的目光有瞬间的交错。他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清明与指令,她看得分明——今夜子时,老地方。
是夜,子时。
冷宫漱玉宫后的废弃佛堂。这里比漱玉宫更加破败荒凉,平日里连巡逻侍卫都懒得靠近,是绝佳的密会之所。
云暮到时,萧衍已等在那里。他换了一身玄色劲装,负手立于残破的佛像前,身姿挺拔,哪里还有半分白日的醉态与荒唐。
“查到了。”云暮没有废话,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在空寂的佛堂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令牌碎片上的图腾,属于一个名为‘幽冥道’的江湖杀手组织,活跃于边境,以手段狠辣、行踪诡秘着称,与朝中某些势力素有勾结。那香料,是产自南疆的一种迷魂香,能致幻,配合特殊手法使用,可套取情报或控制心神。”
萧衍转过身,月光透过破败的屋顶,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幽冥道……果然是他们。”他似乎并不意外,“你可知道,父皇身边最神秘的那支‘影卫’,其中不少人,早年便是出自幽冥道。”
云暮心头一震。皇帝的影卫!这意味着,那夜的黑衣人,极有可能是皇帝派来灭口或寻找某样东西的!萧衍的猜测,可能性又增大了几分!
“你那边呢?”云暮问。
“我查到,当年负责督办那批军械的,是已故的信阳侯,但他只是个明面上的替罪羊。真正经手并从中牟取暴利的,是当时的户部尚书,如今的柳阁老,柳文正。”萧衍声音冰冷,“而柳阁老,是父皇最忠诚的……也是最知道太多秘密的狗。”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逐渐串联起来。柳阁老,皇帝的心腹,军械案的实际操盘手,沈家血案和婉妃之死的直接执行者?
“所以,我们的第一步,是柳阁老?”云暮眼中寒光凛冽。
“不错。”萧衍点头,“柳阁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树大根深。动他,不能硬来。需得先剪除其羽翼,断其财路,让他自乱阵脚。”
他走到云暮面前,递给她一张纸条:“这是柳家暗中掌控的几条最重要商路和钱庄的信息。你的听风楼,擅长经济运作,知道该怎么做。”
云暮接过纸条,迅速浏览,心中已有数。利用商业手段打击对手,这正是听风楼的强项。
“另外,”萧衍看着她,目光深邃,“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柳阁老在父皇面前失宠的契机。”
“什么契机?”
“柳阁老之子,柳承志,性好渔色,在京郊别庄囚禁了不少良家女子,闹出过人命,都被柳家压下了。”萧衍语气带着一丝冷酷,“找个机会,把这事捅出来,闹大,最好能直达天听。届时,我会在朝中配合弹劾。”
云暮瞬间明白了他的计划。利用柳承志的丑闻作为突破口,打击柳家声望,同时试探皇帝对柳阁老的态度。
“此事,我来安排。”云暮应下。听风楼最擅长的,便是引导舆论,制造“巧合”。
正事谈完,佛堂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夜风穿过破洞,发出的呜咽声响。
“合作愉快,未来的……盟友。”萧衍忽然勾起唇角,打破沉默,向前一步,靠近云暮。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龙涎香传来,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云暮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抵上了冰冷的佛龛,退无可退。
萧衍伸手,并非触碰她,而是从她发梢拈下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枯叶。他指尖微凉,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小心些,”他看着她骤然警惕的眸子,低笑,声音喑哑,“我的盟友。在这吃人的地方,除了我,别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的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唇上停留一瞬,随即转身,玄色身影如同融入夜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破败的窗棂之外。
云暮靠在冰冷的佛龛上,指尖还捏着那张写着柳家命脉的纸条,心脏却因他最后那充满占有欲和警告的眼神,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盟友……吗?
她抚平微乱的衣襟,眸中恢复冷静。无论未来是携手并进还是互相算计,至少此刻,他们目标一致。
她转身,准备离开佛堂。
然而,就在她脚步迈出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佛堂角落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风声!
那里有人?!
云暮全身瞬间绷紧,袖中银针滑入指间,目光锐利如刀,直射向那片阴影!
“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