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绝对的虚无之中，离阙冰蓝色的神魂之光剧烈地明灭着，如同风中残烛。
天道给出的两个选择，如同两条冰冷的枷锁，每一条都通向无间地狱。
选择牺牲他与栖梧。
离阙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虚无，看到了外界那块悬浮的巨石上，栖梧正死死盯着他原本的位置，那双深灰色的眼眸中盛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担忧与恐惧。
他想起栖梧幼时在泥泞中向他伸出的手，想起栖梧为他打造的江南水乡，想起栖梧单膝跪地奉上指环时那虔诚卑微的眼神，想起昨夜缠绵时，栖梧在他耳边一遍遍的低语：“师尊，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要我……亲手选择让他死？’ 离阙的神魂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这比寂灭劫雷加诸其身还要痛苦万倍。
他做不到！仅仅是产生这个念头，就让他觉得自己的道心几乎要瞬间崩碎。
守护栖梧，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是超越道义、甚至超越本能的存在。
如果选择牺牲七十二城苍生。
紧接着，那幅天劫失控、城池湮灭、亿万生灵涂炭的景象再次清晰地浮现。
那些他曾教导过的后辈，那些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修士，那些懵懂无知的孩童……
无数的面孔，无数的生命，因为他们二人的“私情”而化为飞灰？
那冲天的业火，那无尽的哀嚎，将永远烙印在他的灵魂里，他的道，将从此染上洗不净的血色。他毕生所持的“守护”之道，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
“选吧……”
天道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在他神魂中回荡。
“不……” 离阙的神魂发出无声的嘶吼，那冰蓝色的光芒在极致的痛苦中反而开始向内收缩，凝聚，如同在万丈冰渊下被极致压缩的玄冰。
“这不是选择……这是谋杀……是天道对我，对阿梧的谋杀！”
他猛地“抬头”，望向这片虚无的“上空”，那里仿佛存在着天道冷漠的注视。
“为何……” 他的神魂波动传递出强烈的质问。
“为何一定要用‘牺牲’来解决问题？为何爱与苍生，不能两全？若天道真乃万物主宰，为何只会给出如此残酷而狭隘的命题？！”
“只因混沌，乃无序之根源，终将导向毁灭。此乃法则定数，无可更改。” 天道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一种程序般的绝对。
“定数？哈哈哈……” 离阙的神魂竟发出近乎凄厉的波动。
“那我的存在，我与混沌本源的交融，是否也是定数？若一切皆是定数，你此刻又何必多此一举，让我来选择？！”
“……” 天道似乎有了一瞬的凝滞。
就在离阙于内心进行着天人交战，几乎要被这绝望的二选一逼至疯狂边缘时——
外界，一直死死盯着离阙的栖梧，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离阙的身体依旧悬浮在空中，但周身的气息却变得极其混乱而痛苦，那张平日里清冷如玉的面容此刻扭曲着，仿佛在承受着远比雷劫加身更可怕的煎熬。
冰蓝色的灵力在他体表明灭不定，时而暴涨，时而萎靡，甚至有丝丝灰色的劫气开始从他眉心溢出！
“师尊！”栖梧心头巨震，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天劫规矩，身形一闪便要冲过去。
然而，就在他动身的刹那，一股庞大无比的意志似乎透过离阙，直接扫过了他的神魂！并非攻击，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令人窒息的恶意。
同时，一段清晰的、属于天道与离阙对话的碎片信息，如同刻意泄露般，涌入了栖梧的识海——
尤其是关于他“身负混沌，乃灭世根源”、“此劫实为天诛”以及那两个残酷选择的核心内容！
“轰——！”
栖梧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半途。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离阙，又看向那凝聚着最终毁灭力量的劫云，深灰色的眼眸中先是茫然，随即被无边的震惊、愤怒和一种彻骨的冰凉所取代。
灭世根源？天诛？就因为我身负混沌本源？
所以，我存在本身，就是原罪？
所以，师尊此刻承受的所谓心魔劫，真正的杀招，是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暴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内爆发开来！
“荒谬！无耻！”栖梧猛地仰头，对着那暗沉的天幕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仿佛能撕裂苍穹的低吼。
他周身原本内敛的混沌之力再也控制不住，轰然爆发开来，漆黑的能量如同怒龙般缠绕着他，将他衬托得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魔神。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劈开这虚伪的天道：
“就因为我身负混沌，拥有颠覆此界的力量，所以我就注定是灭世的恶魔？未来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
就因为我的实力强大，具有颠覆修仙界的‘可能’，所以我就注定要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吗？！”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不公。
“我栖梧，自幼被师尊收养，得授大道！我虽入魔道，执掌魔界，可我问心无愧！
我未曾滥杀无辜，未曾为祸苍生！我倾尽所有，只想守护一人，经营一方安宁！”
他一步踏出，混沌之力与天道威压悍然相撞，激起无声的惊雷。
“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可能’，就判定我的死刑？凭什么用我的命，用师尊的命，用七十二城无辜者的命，来玩这场残忍的游戏？！”
他深灰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那是对宿命的反抗，对不公的控诉：
“若这天道，只因畏惧‘可能’，便要扼杀一切变数，扼杀真心与努力……那这样的天道，与魔何异？！它又有何资格，来决定众生的命运？！”
栖梧的怒吼，如同惊雷，不仅响彻在渊海，也透过某种玄妙的联系，隐隐传入了那片困住离阙神魂的虚无之中。
原本在绝望中挣扎的离阙，那剧烈闪烁的神魂之光猛地一滞。
阿梧的声音……
那声音里的愤怒、不甘、委屈，以及那份即使面对天道也毫不退缩的守护之心，如同一道炽热的光，刺破了笼罩在他心头的冰冷迷雾。
是啊……凭什么？
凭什么天道说阿梧是灭世根源，他就是？
凭什么我们就要按照它设定的残酷剧本走下去？
我离阙的道，是守护，是超越，是与我爱的人共同前行！不是在这虚伪的命题下做选择题！
一股全新的明悟，如同破开坚冰的暖流，开始在他神魂中涌动。
他冰蓝色的光芒不再闪烁不定，而是开始稳定、凝聚，并且越来越亮，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反抗意志！
天道似乎察觉到了离阙神魂的异变，那宏大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离阙，时间无多，速做抉择！否则，劫力失控，苍生罹难，皆由你起！”
然而，这一次，离阙的神魂不再颤抖。他平静地“注视”着虚无的某处，冰蓝色的光芒纯净而凛冽，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利剑般斩出：
“我，拒绝选择。”
作者有话说：为什么离阙一定会选择阿梧呢？
首先是因为爱的绝对化与私有化：
离阙对栖梧的爱，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师徒或道侣之情。这是历经磨难、背叛世界、相互救赎后熔铸的“绝对之爱”。栖梧不仅是他爱的人，更是他存在的意义、他道心的根基。在离阙的价值观序列里，“守护栖梧”是最高且唯一不可动摇的准则。苍生很重要，但那是建立在“与栖梧一同守护”的前提下的。一旦必须在栖梧和苍生之间做单选题，苍生会被瞬间放弃。
其次是对“天道”的深刻不信任与叛逆：
离阙为栖梧叛出玄天宗，本身就代表了他对传统正道和既定秩序的背离。天道此刻给他一个“你死他死苍生活”的选择，在他看来绝非公义，而是一种残忍的戏弄和胁迫。以他的性格，绝不会顺从这种看似“正确”的牺牲。他会认为：“若天道逼我杀挚爱以全自身，那这天道，逆了又何妨？’
最后是创伤后的心理转变：
离阙已经为所谓的“大义”付出过太多（叛出宗门、承受诅咒、身负旧伤，前世的五感尽成狱，方寸囚疯魔；我们的阿阙太苦啦；）。这些经历让他对“牺牲小我”这套逻辑产生了深深的疲惫和怀疑。他现在信奉的是“世界负我，唯有阿梧不负我”。因此，当天道再次要求他牺牲时，他的反应不会是顺从，而是激发出最强的逆反心理和保护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