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兰江，无风无浪，宽阔异常，这是他高兴的时候。但凡有一点不开心，那就是水漫昌州，更有甚者还会殃及京畿府郑郡，多年前，京城起源于郑郡兰江边，因连年水患，搬到京城现在的地方聚居，形成京城最初的雏形，而没有搬走的人，继续留在郑郡，也就成了一个边陲小镇。
这江是好江，水是好水。自古风月不离山水，这好山好水，必然会造就出一处风月。这昌州兰江，就是大周最出名的风月之地，南方才子都会在这江上行船，吟诗作画，也有花船常年在江中驻留，最为出名的，当属昌州二花，一名为玉儿 ，一名为司司。此二人为艺伎，也颇有文采，如若没有几分才华，纵有重金，也见她们不得。在这昌州，他们的名气可是大过那些才子高官。今日恰好初六，那美人玉儿的花船就在这兰江中。岸上不少人慕名而来，多数都是些文人，想的自己才高八斗，用自己的才华来征服美人，他不知道，才高八斗之人多了去，他算老几？也不乏有多金之人，才华不重要，在重金面前有几个能不臣服，那就是，还不够重金。一首曲子，悠悠扬扬，传遍兰江两岸，凡是有人起头，所有的花船都一起吟唱，成为兰江一道亮丽的风景，也引得兰江岸边众人驻足聆听，更有甚者，还咬文嚼字的比划着。
《探兰江水》
桃叶尖上尖
柳叶儿就遮满了天
在其位这个明阿公
细听我来言呐
此事哎出在了昌州东芦州啊
东芦州城门东儿有一个孙老三
提起那孙老三
两口子种大田
一辈子无忧虑
就盼个丰收年呐
近年啊兰江无有堤坝，水漫昌州地啊
老两口无饭食
庄稼粒无收
庄稼粒无收
仙家来保佑
言信他得生计
有吃有住共长天
好比那灾粮不用食
又好比那水漫山坐家等丰收
太阳落下山
小虫儿饿的慌
日夜期盼的老仙家
来到了他的门前呐
约下了今日这倾家来供奉
老两口尽心力仙家无话言
二人无所得
被逼就跳了河
惊动了苦百姓
来探兰江水呀
兰江的水漫昌州的地
昌州府的粥里无颗粒
老仙家收尽一生积蓄
己快活不曾管徒生死
可怜这昌州人
得罪了河神
信错了老仙
吃不到粥米
愿来世无灾难，今生无挂牵
编成了小曲，唱于这兰江上
编成了小曲，唱给众人闻听
编成了小曲来探兰江水啊
这一首《探兰江水》唱出了昌州百姓的心酸，兰江年年发水，近年有些地方更是颗粒无收，朝廷赈灾不知何处。更有借此机会创立教派，巧取豪夺，利用百姓心里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榨干他们身上的每一滴血。百姓无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信奉这横空出世的老仙家，最后生死确实是置之度外了，不是肚是肚。
这歌不知是何人所做，在兰江传唱已久，众人也都是听了个曲，还没有一个人，把这个当回事，去问一下事情的始末，也没有人知道这歌里唱的人是死是活是真是假。这兰江，毕竟是风月场，来这风月场的，非富即贵，虽有机会传出去，但是这江不江，道不道的，跟人家又有什么关系，风月场依然是挥金如土，依然是锦衣玉食。
“快看，司司出来了。”
“是司司的船吗，不会是玉儿吧？”
“你连司司的船都不认识，还玉儿，你快省省吧。”
“谁说我不认识，早晚我也是要上船一度芳容的。”
“就你，还一睹芳容啊，你连首像样的诗都写不出来。”
“怎么没有，我只是看着你没感觉，这要是见到司司姑娘，一定会写出很厉害的诗。”
“你还是别想了，想着天上掉下一块金子砸到你，你上船去看看吧。”
“哈哈哈哈哈”
众人一面调侃一面大笑起来，那人也跟着大笑，人生，来的时候就是哭着来的，活着就要快乐啊，即使快乐是建立在自嘲之上，也无所谓，只要快乐，此生足矣。
一艘船开过来了，这不是个花船，看着更像是货船，但是这个渡口不是货船的渡口，都是花船停留，置办物资的地方。
“都让一下，让一下”船上的人喊着这些不能上船还天天在这看热闹的人。
“我们在这等司司姑娘，让什么让，这又不是码头，岂有此理。”一众看热闹的人不愿意了，本来看热闹能抢到这么靠前的位置就不容易，这还不让待了。
“我们要卸货，你们在这里，没法卸。”船工看这些人还眼巴巴的看着司司姑娘的花船。
“就不走，我们在等司司姑娘。”
“对，今天是初六，司司姑娘和玉儿姑娘都要来的，别扰了我们的好事。”
这真是，怎么富的不知道，但是怎么穷的，一定有原因，就这，一天吃饱都成问题，捧着几本书读几遍，就假装自己是读书人，来江上看花船姑娘都是正事，也够有正事，你不能问，问就是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们知道这是谁的船吗？”船工有点着急了，船再不卸怕来不及赶时间了。
“管你谁的船，就是天王老子的船，今天也不能挡着我们看司司姑娘。”
这说话还提横，要是真的天王老子来了估计就没人这么说了，但是今天天王老子没来，别人却来了。
“诸位，可否借一下此处，让我把东西卸下去。”一个柔柔的声音从船头传来。
“是司司姑娘……”有一个人喊了一声，场面瞬间鸦雀无声。
当你有一个不太容易实现的小梦想而突然就实现了的时候，往往人整个都是有点懵的。
“还不快让开，是司司姑娘的船。”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渡口，乱的很，还有晕倒的，还有被挤下江的，简直不要太热闹。挤是挤了点，但是没一会，路就让开了。
“姐姐，你看你，把这好好的渡口弄得如此凌乱。”又一个柔柔的声音从船头飘来。
“是玉儿姑娘”又有认识的了。
这回是真有晕倒的，今天分文不花，也不用吟诗作对，就见到兰江两大头牌艺伎，这也算是上天给的一种福气，虽然这福气看起来没什么用。
“噗通……噗通”
两个人被扔进水里了，这是一起看见过两个姑娘，突然见有点不适应，幸福来的太突然，晕过去了，挡路了，被众人抬着扔下水，这一下水，二人立马就醒了，会不会游泳都在那挣扎着，其实这江边的水浅的很，只要站起来，也就是及腰而已。
“司司姑娘，我要为你做首诗。”
“玉儿姑娘，我为你做了首曲子。”
“今日能一睹二位芳容，今生无憾啊。”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司司和玉儿站在船头，头戴纱帽，脸戴面纱，其实也看不见长得什么样，单单就这个声音，就已经让人不能自已。
“诸位，今日我与玉儿妹妹要去城门外施粥，诸位可愿意帮忙。”司司姑娘看着慌乱的大家说道。
“愿为姑娘效劳。”一众人听司司这么说，纷纷答应，生怕自己的声音没有被听见。
“姐姐真是御人有术，这些人都听姐姐的。”玉儿看着司司说道。
“妹妹，记得小时候，娘也经常在城门口施粥，总会有一群人帮忙，这些年，也一直没有机会。”司司稍有娇羞的看着玉儿说。
“姐姐，阿娘在的时候，这昌州谁不知道姐姐家，要不是这些年家道没落，咱姐妹二人也不至于在这兰江上讨生活。”
“妹妹，这世道已经不是原来的世道了，这昌州也不是我们的昌州了，苍天怜爱，能让你我在这兰江上活着，已然不错了。”
“嗯，姐姐说的是，可这些个穷酸书生，有什么用，能帮上什么忙，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还之乎者也的，连个功名都考不取。”玉儿看着那岸边的人群说道。
“玉儿妹妹，这读书人，一杆笔，写遍天下，这百姓的苦，没人知道，我们能力有限，也只能在这兰江唱唱，连这岸都上不去，要想让他知道，那就要靠这些人。”司司做了一个指天的动作。
“一个破岸，谁系的上，我那船上比这好多了。”玉儿听见司司说上岸的事情似乎有些不高兴。
“不说那些，让他们赶紧把东西搬上岸，去施粥吧。”司司说着看了一眼船工，船工已经在卸东西了，那些个书生，说是帮忙，也就是给让出一条路，真的是别无他用。
“二位姑娘，我叫丘成，以后我一定把兰江治好，不让你们再为百姓操心。”在水里的一个人喊道，不知道是晕倒了，还是被人挤下去的，可是人太多，二位姑娘听不听得见，就不得而知了。
东西卸的差不多了，两个姑娘没有下船，转身回去了。司司看着水里的人，嫣然一笑。估计水里的人看见又有晕过去的。
“定不负姑娘一笑。”刚才水里那人爬上岸说道。
这一身衣服湿透了，也来不及拧干，看着那离去的货船，自己坐在那傻笑，别人都以为这是着了疯。
“看那傻子，看见司司姑娘和玉儿姑娘晕过去了，掉江里傻掉了，自己在那笑。”
“走吧走吧，快去帮忙施粥，被姑娘知道了，会记得我们的。看这傻子有何用。”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离开了，空留丘成在那傻笑。
“兰江水冷我未知，见得红颜醉河底。两畔百姓丰收时，重见佳人叙旧言。”
“呦呦呦，快看，傻子还会念诗。”
“哈哈哈哈”
一口大锅，比之前昌州城里的锅要大的很，几个人用石头搭了一个简单的炉灶，没一会，这水就烧开了，热气腾腾。这粥可不是谁都能熬的，火大了，糊锅，火小了，夹生，不管是看起来多么简单的事情，实际上里面包含的都是技术。
“快看，那是什么东西，冒白烟了。”
“什么白烟，你是不是饿晕了。那是煮粥的白气。”
“粥，在哪呢？”
“老四阿，好像有人施粥了，快去叫人。”
几个乞丐模样的人看见了施粥的地方，招呼一个小乞丐去叫人，他们赶紧来看看是什么情况，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有善人施粥了。
“快来看看吧，这是司司姑娘和玉儿姑娘给大伙做的粥，都排好队，一会就熟了，大家可以随便喝。”熬粥的伙计，用一个大铲子在不停的搅拌着粥，边弄边吆喝着。
“这司司姑娘是谁啊？”
“司司你都不知道？当乞丐当成你这样也不容易。”
“你说什么呢，我当乞丐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
“一个臭乞丐，连司司姑娘都不知道，那是咱们兰江花船的头牌。”
“头牌怎么了，我当乞丐就一定要认识啊，饿的都要死了，哪还有心思知道什么头牌不头牌。”
“要不说你就是当乞丐的命。”
“你也不差，你认识司司姑娘，你不一样也是乞丐。”
“胡说什么，我可不是乞丐。”
“你不是乞丐，你拿着碗来吃什么粥，你除了这身衣服比我干净些，你跟乞丐有什么区别。”
“你……你，你不懂风情，这是喝粥吗，这是要一碗司司姑娘的风月。”
“我都听见你肚子咕咕叫了，哈哈哈，列位，看看，这位，穿的不错，还来跟乞丐抢粥喝，独自饿的咕咕叫，还在这风月呢，也不知道你那风月的主子知道不。”
“你们……你”这书生竟无言以对，毕竟，他是真的饿。
“粥好了，大家排好队，没人先来一碗，不够吃的在后面排队。”粥好了，熬粥的伙计站在高处，拿着一个大勺子吆喝着。
这一勺子真不少，乞丐们的破碗都快满了，有几个乞丐后悔了，为什么不找个不漏的碗，这粥也是烫，喝不上几口，都漏出去了。
“不能吃，不能吃。”
前面几位刚得到粥，嘴快的吃了一碗，慢的刚喝一口，就听见后面有人喊，排队的人齐刷刷的看向声音的方向。
“不能吃，不能吃，老仙家说了，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渡劫来了，不能吃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死了会下地狱的。”
“什么不干净啊，这白粥有什么不干净的。”一个乞丐拿着碗问道。
“粥，这是粥吗？”
“这不是粥这是什么？”
“这是粥也不是粥。”
“你这不是废话吗？”
“这是粥不假，但是何人所施啊。”
“不是说是什么姑娘吗，刚才还有俩人在这吵呢。”
“对，就是那姑娘，是这兰江花船上的姑娘，那钱粮来的干净吗，他们是干什么赚的，现在拿来给我们吃，这不是把她们做的孽，分给我们担嘛。”
“这……”
“老仙家说了，这人活一世，都有孽缘，作孽多了，就要下地狱，现世不报过世报，过世不报现世散掉。”
“什么意思？”
“她们这辈子做的孽 ，不想死后下地狱，这娼妓把这些散出来，散在我们身上，她们就会减轻罪孽。”
“还有这样的事情，简直太坏了，不吃了。”一个乞丐已经分到粥了，听完之后，一翻手，把粥倒在地上。
“哎，你们好无礼，什么老仙家，有孽缘的，司司姑娘好心施粥，你们竟然就这么糟蹋了。”一个书生看不下去了，反驳道。
“我们虽然是乞丐，这辈子当乞丐，可我们不想死后下地狱，不想来世再当乞丐，按照老仙家说的，我们死后就能极乐，来世也不会当乞丐了。”
“简直岂有此理，你们不喝，我们喝。”那书生不知是真饿，还是为了沾一下司司的菜头，径直的走向熬粥的大锅，熬粥的师傅听大家这一通说，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不能吃就不能吃，我们不能吃，你也不能吃。”乞丐说着就去抓住那书生。
“凭什么，你们不吃，我吃。”书生回手推开乞丐。
“谁都不能吃，地狱不能去啊。”乞丐说着就和书生动起手来，一来一去的，就形成了乞丐和书生两个阵营，本来大多数书生都是假意来帮忙，没有几个真想吃粥的，毕竟能读书的，大多数还是能果腹的，只有部分是比较贫的，比如当年的胡中。
“姐姐，你快看，那岸上怎么打起来了。”玉儿和司司刚刚回到花船上。
“是啊，怎么好好的打起来了。”
“快去问问怎么回事。”玉儿对一个下人说道。
“说是为了吃与不吃，打起来了。”不一会那下人回来说道。
“吃与不吃？”司司不解。
“是，说是……”那下人不好说出口。
“别结结巴巴的，说。”玉儿就不喜欢这种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人。
“说，说我们的钱不干净，怕吃了之后下地狱。”下人的声音明显低了很多。
“岂有此理，姐姐，这帮人……”玉儿气的小脸红红的，刚才的纱帽也摘下去了，果然是一个美人胚子。
“我们的钱不干净，与那粥米何干！”司司也把那纱帽摘掉了，这二人真是天生的美人。
“姐姐，这世道变了。”玉儿看了一眼岸上厮打的众人，下小艇回自己的花船去了。
“是啊，世道变了。”司司看着这兰江，眼睛有点湿润。
“若不是当年先人和当今皇帝定下承诺，后人永不上岸，哪里有我等今日啊。这昌州，看来已经没有记忆了。”司司独自独回花船，一双杏眼已经被泪水打湿。
“桃叶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在其位这个明阿公，细听我来言呐。此事哎出在了昌州东芦州啊，东芦州城门东儿有一个孙老三……”
船上又唱起了那熟悉的小曲，转瞬间，兰江上都飘起了这小曲，岸上的人依然在打，为了什么都不知道，粥洒了一地。喝一碗粥能活过今天，不喝也许明天就会饿死，但是死后会幸福，去那谁也没见过的极乐世界，来生也不会再受今生苦，这也许就是那些穷人最后的寄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