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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攥着那枚冰凉的L - π - 10戒指,像攥着一块即将融化的寒冰,快步退回了小屋。

门在我身后合上的瞬间,木框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只剩下我与这枚戒指之间无声的对峙。

煤油灯的火苗在微颤,投下摇曳的影子,空气中浮动着铁锈与陈年木头混合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墙缝渗进来的夜露湿气。

我跌坐在煤油灯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内圈那个深刻的“昭”字。

金属的冷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像一条细小的蛇,钻进我的血脉。

这一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顾昭亭母亲的葬礼,阴雨连绵,雨点砸在黑伞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脚下的泥地吸着鞋底,每走一步都像在挣脱某种黏稠的挽留。

空气里满是泥土和哀伤的腥气,混着纸钱焚烧后残留的焦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他当时就站在墓碑前,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浸了水的纸,手中死死攥着一个黑色的遗物盒。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他攥得太用力,指节都泛着骇人的白,指甲边缘甚至渗出了一丝血痕,在雨水的冲刷下晕开成淡红的细线。

就在他失神地打开盒盖的一瞬间,我瞥见了盒盖内侧的刻痕——同样是一个“昭”字,笔锋、力道,与我掌心这枚戒指上的如出一辙。

那刻痕深得几乎要嵌进木纹里,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刻下的遗言。

我的金手指像是被这个发现激活了,眼前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老K为赵婆子擦拭冷汗的画面。

画面本是寻常的,甚至带着一丝温情。

但此刻,在记忆的慢放与聚焦下,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老K的动作很轻缓,他的左手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在昏黄的煤油灯下,那抹绿光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泛出幽幽的光晕,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

闭眼,我强迫自己聚焦,将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那一瞬的视觉残影上。

放大,再放大,直到画面因过度拉伸而微微扭曲,耳边甚至响起一阵低频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的机械在颅骨内运转。

就在那翡翠戒指的内侧,在我从未留意过的角落,一行模糊的刻字终于显现。

我的金手指像是自带了修复功能,那模糊的字迹在我脑中瞬间变得清晰无比:林氏·1987。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带肺叶都缩成了一团。

1987年,那不正是姥爷日记里反复提及的,他来这个村子支教的年份吗?

而“林氏”……这个姓氏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当年与姥爷共事的教师中,只有一位姓林,也是唯一一位……莫名失踪的女教师。

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我的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那块老旧的银质怀表,将它和L - π - 10戒指并排放在灯下。

两件冰冷的金属物紧挨着,发出细微的“叮”声,仿佛在进行一场沉默的交谈。

我能感觉到它们之间某种隐秘的共振,像是在回应彼此的召唤。

我的金手指再次启动,这一次,它的目标不是戒指本身,而是那枚翡翠戒指投射在怀表光滑表盖上的倒影。

倒影是扭曲的,但我的视觉却能穿透这层扭曲,锁定翡翠表面一道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微雕纹路。

那是一株精美绝伦的缠枝莲,莲花的花蕊中央,恰好托着半枚残缺的篆体“林”字。

触觉上,我仿佛能“摸”到那纹路的凹凸,指尖传来细微的刮擦感,像是在抚摸一块被岁月磨平的碑文。

另一半呢?

另一半在哪里?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抓过桌上的铅笔和一张素描纸,试图将记忆中那诡异而精巧的纹路拓印下来。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某种虫类在枯叶上爬行。

当我画完那半枚“林”字,下意识地想用怀表压住纸角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感觉极其诡异,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烧红的钢针狠狠扎了一下,灼热感瞬间炸开,顺着神经末梢闪电般地向上蔓延,直冲脑髓。

我惊得猛地甩手,可低头一看,指尖上光洁一片,没有任何伤口,但那股灼热却久久不散,像烙印般刻在皮肤之下。

就在这时,我手中的怀表发出了“咔”的一声轻响。

声音很小,但在死寂的屋子里却清晰得吓人,连煤油灯的火苗都似乎因此抖了一下。

我僵硬地低下头,只见怀表的背面,那个我从未注意过的、与表壳花纹融为一体的暗扣,竟然自己弹开了。

金属的“咔嗒”声在寂静中回荡,像某种机关被唤醒。

一个纤薄的夹层暴露在灯光下。

夹层里,静静地躺着一张早已泛黄的旧照片。

纸面粗糙,边缘微微卷曲,带着岁月特有的脆感。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姥爷,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笑容温和,眼神清澈。

而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温婉女子。

她穿着朴素的碎花长裙,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胸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尚未烧制的陶胚,笑容清冽,像山间清泉。

他们身后的背景,是村口那座早已废弃的旧窑口,窑口上方飘着几缕淡淡的烟,仿佛时间就停在那一刻。

我颤抖着将照片翻过来,背后是几行用钢笔写下的、字迹略显潦草的字:“勿让明远知”。

墨迹有些晕染,像是写时手在发抖。

明远……许明远?

我浑身发冷,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

皮肤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许明远,是这个女人的儿子?

所以,老K在审视我时说的那句“你的眼睛像极了她”,根本不是一句随口的恭维或比喻,而是一种冷酷的确认。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照片右下角那个因为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的日期上。

我的金手指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迫切,那串模糊的数字在我脑中自动补全、锐化——1987年6月15日。

这声音像是从记忆深处传来,带着旧磁带的杂音。

这个日期,我记得!

我几乎是从记忆深处把它挖了出来。

姥爷的日记里清清楚楚地记载着,这一天,是林老师给他班上的学生上的最后一节课。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我。

我几乎是凭着一股蛮力,强迫自己再次伸出手指,去触碰照片上那个笑容清冽的女子。

指尖刚触到泛黄的纸面,一股冰冷的湿意便顺着指腹渗入,仿佛那照片刚从雨中取出。

就在接触的一刹那,我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一段完全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像一部被剪辑得支离破碎的黑白默片,疯狂地涌入我的意识。

那是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雨水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冲垮。

雷声在头顶炸裂,闪电将窑口映成惨白。

窑口里的火光却未曾熄灭,在雨幕中跳动着,像一颗邪恶的心脏,发出“噼啪”的燃烧声,混着雨水蒸腾的“嘶嘶”声。

那个照片上的女子,也就是林老师,正绝望地跪在泥泞的地上,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雨水顺着她的下巴不断滴落。

她朝着窑口的方向嘶声哀求,声音被巨大的雨声撕扯得变了调:“哥,模型不该用人命去填!那不是艺术!”

紧接着,一个年轻却冷硬无比的声音响起,那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艺术,本就该用鲜血来供养。”

是老K的声音!

我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整个人向后跌去,后背撞上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剧烈的耳鸣声几乎要撕裂我的鼓膜,眼前一片血红,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刺着视网膜。

但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种全新的感觉,一种可怕的能力,在我体内悄然觉醒:我竟然能从这些旧物中,感知到它们曾经的“携带者”所残留下的强烈情绪和记忆。

哥?林老师竟然是老K的妹妹?那么许明远……就是老K的亲外甥?

我再也坐不住了。

恐惧和一种急于求证的冲动驱使着我,我披上外衣,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夜色里,直奔村东的阿贵家。

老修表匠的小店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灯,灯泡外罩着一层油污,光线昏黄得像是从水底透上来。

他像往常一样蜷缩在满是零件的柜台后面,头也不抬地用镊子拨弄着一个老式钟摆,金属零件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像是某种隐秘的摩斯密码。

我冲到柜台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沙哑的嗓音就先一步响起了,像是早就预料到我的到来:“你要找的表,早就修过了。”

我愣住了。

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着手里的活计,慢悠悠地说道:“你姥爷当年把表留下时就说过,如果有一天,有个人拿着刻着‘林’字的戒指来找,就把这个东西交出去。”

说着,他从柜台下摸索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推到了我面前。

铜锈的气味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钥匙表面粗糙,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无数双手摩挲过。

“老窑底下,从左往右数第三块青砖下面,有她当年没来得及烧完的笔记。”

我伸手接过那枚钥匙,铜的质感冰冷而沉重,仿佛承载着一段被掩埋的罪证。

就在我收回手的一瞬间,我的余光瞥见了他耳后的一处细节——那是一道陈旧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疤痕。

那疤痕的形状,像一个被刻意烙上去的标记,边缘不规则,带着灼烧后的凹陷感。

与我从顾昭亭的秘密档案里看到过的“任务清除标记”,一模一样!

我的心重重一沉,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

阿贵,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老修表匠,根本不是普通的村民。

他是当年的知情者,一个被某种力量抹去了身份,藏匿于此的活证据。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他的小店,一路疾行回到窑区附近。

我没有立刻回小屋,而是先将那枚滚烫的铜钥匙小心地藏进了鞋垫里。

金属的棱角硌着脚心,带来一阵阵刺痛般的灼热,仿佛那钥匙本身也在燃烧。

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蛰伏的野兽,静静地停在姥姥家门口。

车窗半落,老K就端坐在驾驶座上,左手搭在方向盘上,若有若无地轻抚着那枚翡翠戒指,目光穿透黑暗,正直直地望着我小屋窗口的方向。

他一直在等我。

我迅速退回阴影里,绕到屋后,从后窗翻了进去,然后第一时间冲到前窗,一把拉上了厚重的帘布。

布料摩擦窗框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金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那段暴雨夜的情绪残影——那声绝望的“哥”,和那句冷酷的“艺术本就染血”。

我终于明白了。

老K处心积虑地培养我,不是在寻找一个替身,他是在用我这个人,这双酷似他妹妹的眼睛,这具被他认为是“完美模型”的躯体,去复活、去完成他妹妹当年未竟的,或者说,是他强加于他妹妹的所谓“艺术”。

我抬起头,望着怀表中那张照片上林老师清冽的笑脸,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巨大的、用亲情和疯狂构筑的深渊。

窗外的风声骤然收紧,呼啸着掠过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语,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在风中回荡。

我对着空气,也对着照片里的那个女人,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自语:“你说,模型不该用人命去填……可是你现在,不也正在用活人,烧另一件作品吗?”

风声仿佛在回应我,又仿佛只是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无边的夜色里。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我彻底吞噬。

我挣扎着爬起来,把自己埋进床角的被子里,全身依旧控制不住地发抖。

那枚藏在鞋垫里的铜钥匙,隔着一层布料,正紧紧贴着我的脚心,传来一阵阵灼人的热度,仿佛在提醒我:真相,正在脚下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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