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技术侦查组的临时指挥中心，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压。灯光惨白，映照着每个人脸上混杂着疲惫与紧张的神情。大型显示屏上，城市地图不断刷新，无数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中央则锁定着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在城郊废弃工业区边缘反复跳跃的光点——那是陈启的生命信号，或者说，是某种代表他存在的异常信号源。
林瑶站在主屏幕前，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撑在控制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飘忽不定的光点，仿佛要将它从数据的海洋里钉出来。自从昨夜证件夹和战术徽章出现异常，她动用了一切权限，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技术力量，试图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线索。
“信号强度还在波动，无法稳定锁定经纬度，干扰源不明，类型……未录入数据库。”技术员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
“像是一种……空间扰动引起的信号折射和衰减。”另一名戴着厚眼镜的年轻技术员补充道，语气不太确定，“理论上，强电磁环境或者特殊地质结构有可能造成类似现象，但这里的强度和对特定生命信号的关联性……不符合已知模型。”
空间扰动？林瑶的眉头紧锁。这让她立刻联想到了陈启那份语焉不详的、关于“静滞之间”和异常能量场的报告。难道他真的被困在了某种……非正常空间里？
“搜索队到什么位置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三支小队已经抵达信号最后稳定出现的工业区边缘废弃污水处理厂外围。正在建立封锁线，无人机已升空，进行热成像和生命体征扫描。”王刚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背景是呼啸的风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但目前没有任何发现，林组。那里安静得……有点瘆人。”
“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排查所有地下结构、大型密闭容器，任何可能屏蔽信号或存在异常能量读数的地方。”林瑶下令，“保持最高警戒，重复，最高警戒。目标状态不明，可能伴随未知风险。”
“明白！”
命令下达后，指挥中心暂时陷入了只有机器运行声的沉寂。林瑶缓缓坐回椅子，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她拿起那个已经恢复常温的证件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表面。
她想起陈启刚加入特侦组时，那份试图用绝对的理性和专业来掩盖内心不安与疏离的样子。想起他在案发现场，常常会盯着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出神，左眼偶尔会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非人的专注。想起他几次昏迷醒来后，那种仿佛从深海挣扎回人间的、劫后余生的恍惚。
她一直知道他有秘密，一个与他的能力息息相关、可能沉重到无法想象秘密。她选择了信任，选择了将他纳入羽翼之下，为他遮挡来自体制内外的质疑和风雨。她以为时间和共同的战斗能让他慢慢敞开心扉。
可现在……如果他的失踪真的与这些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有关，如果他所承受的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可怕……
一种混合着自责、担忧和某种无力感的情绪，悄然攥紧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那个一直飘忽不定的光点，猛地亮了一下！强度瞬间突破了之前的阈值，虽然依旧短暂，但定位数据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精确指向了废弃污水处理厂深处，那片标记为“污泥浓缩池及附属设施”的区域！
“信号增强！定位锁定！”技术员惊呼。
“王刚！目标区域已发送！立刻行动！”林瑶瞬间站起，所有杂念被强行压下，眼神锐利如鹰。
……
同一时间，陈启的意识，正经历着一场光怪陆离的风暴。
回归的过程并非简单的位移，更像是一场强行将破碎的灵魂塞回残破容器的酷刑。他感觉自己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每一个碎片都映照着不同的恐惧、记忆和感官片段，并在失控的能量流中被疯狂搅动。
一些碎片是冰冷的绝望：左眼流血带来的空洞感，吴镜玄那疯狂而悲悯的低语，“掠食者”撕裂空间的咆哮，空间漩涡那无可抗拒的吞噬之力……
另一些碎片则是灼热的混乱：怀中的宝石与胸口“深潭”共鸣时那奇异的撕裂与融合感，引导寂灭能量撕裂空间节点时精神的剧痛与刹那的掌控感，还有那无处不在、试图侵蚀他意识的、来自“死线之源”的、充满毁灭诱惑的古老低语……
这些矛盾的、极端的感觉碎片如同高速旋转的万花筒，将他残存的理智切割得支离破碎。他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是在坠落还是在上升，是陈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就在这意识的混沌风暴中，一点稳定的温暖始终存在。
是那枚已经与他胸口皮肤几乎融为一体的奇异宝石。它不再仅仅是提供能量庇护，更像是一个“锚点”，不断释放出温和的脉冲，试图将那些四散纷飞的意识碎片拉扯回来，重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自我”。
同时，另一个更遥远、却更亲切的“锚点”也在持续散发着吸引力——那是林瑶的方向，是“家”的方向。
在这双重牵引下，意识的碎片开始艰难地聚合、归位。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伴随着全身骨骼仿佛被拆散重组的酸痛。五感如同接触不良的线路，时而一片黑暗死寂，时而又被放大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他能“听”到远处搜索队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通讯声，能“闻”到浓烈的铁锈、腐败有机物和某种……熟悉的、带着担忧的淡香？（那是林瑶常用的某种香水的尾调，极其细微，却在此刻被他异常敏锐的感官捕捉到），能“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片冰冷、潮湿、布满碎石的地面上。
他试图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如山。他试图移动手指，肌肉却如同瘫痪般不听使唤。
我……回来了？回到了……现实？
这个认知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清明。但紧接着，更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感觉到，胸口那片“深潭”并没有恢复死寂，而是变成了一锅将沸未沸的粥。那缕被宝石“调和”过的寂灭能量并未完全消散，它像一条温顺了些许却依旧危险的毒蛇，盘踞在深处，与宝石的能量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
而更让他心悸的是，他左眼的视野，即使紧闭着，也不再是纯粹的黑暗。一些极其黯淡、扭曲、如同水中油污般流动的“死线”的轮廓，若隐若现地浮现在他的感知中。它们不再仅仅附着于物体，甚至开始弥漫在空气里，缠绕在……那些正在靠近的、代表生命的热源上！
不……不能看……不能……
他拼命地收敛精神，试图关闭这失控的感知，如同一个溺水者拼命挣扎着想浮出水面。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谨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手电筒的光束划破了此地的黑暗。
“这里！发现目标！”一个压低的、带着惊愕的声音响起。
“陈医生？！老天，他怎么成这样了……”这是王刚那熟悉而充满震惊的粗豪嗓音。
几道手电光柱集中在陈启身上，刺目的光线即使隔着眼皮也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感觉到有人快速靠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探查他的颈动脉。
“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意识不清！快叫医疗组！”王刚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又充满了担忧。
陈启感觉到一只有力而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试图唤醒他。“陈医生？陈启？能听见吗？坚持住，我们来了！”
是王刚。
这熟悉的、带着粗粝关怀的声音，像是一根最后的稻草，将他从意识的深渊边缘稍稍拉回。他凝聚起残存的所有力气，终于艰难地、颤抖地，撬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王刚那张写满焦急和庆幸的黝黑面孔，以及他身后，几名持枪警戒、神情紧张的特侦组成员。手电光晃得他视线模糊，左眼更是传来一阵阵酸涩胀痛，那些扭曲的、黯淡的死线轮廓在视野边缘疯狂舞动，让他几欲作呕。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气音。
他看着王刚，眼神涣散而空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更深层次的、无法言说的恐惧。
王刚看着陈启这副模样，心头一沉。他见过陈启昏迷，见过他虚弱，但从未见过他如此……破碎。仿佛刚刚从某个无法想象的噩梦中挣脱，灵魂都被打散重组过。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试图传递安慰：“没事了，小子，没事了，我们找到你了。”
陈启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他似乎想说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强烈的、想要倾诉或者说警告的冲动。他用尽最后一丝清醒，抬起不断颤抖的、沾满污秽的手指，极其艰难地，虚虚地指向自己的左眼，然后又无力地垂落。
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深深地、绝望地看了王刚一眼，瞳孔中的微光迅速黯淡，眼皮再次沉重地阖上，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
只有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秘密与痛苦。
王刚看着再次失去意识的陈启，又看了看他刚才所指的左眼，那里除了疲惫和污迹，似乎并无明显外伤。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他的心头。
他抬起头，对着通讯器，声音沉重：
“林组，找到陈启了。他还活着，但是……状态很不好。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