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医物证鉴定实验室里,空气冰冷而干燥,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与仪器偶尔发出的提示音交织,构成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陈启坐在高倍体视显微镜前,眼眶周围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专注而微微抽搐,左眼深处传来熟悉的、如同细针攒刺般的隐痛。
他面前的工作台上,摆放着从第三起“意外”猝死案——钱斌老师家中提取回的数十份微量物证样本。毛发、纤维、灰尘颗粒……它们被分门别类地放置在洁白的样品板上,像是散落在时间河床上的沉默密码,等待着被解读。
高岚站在他身侧,双手环抱,目光沉静地观察着陈启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自上次解剖室陈启指出颈部异常痕迹后,高岚虽未再追问那超乎常理的“直觉”来源,但对待陈启参与核心检验的态度,已从最初的保护性限制,转变为一种带着审视与期待的默许。
“重点排查卧室床头柜附近提取的样本,”高岚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虽然现场没有明显侵入痕迹,但如果存在我们未知的接触,那里是最有可能留下线索的地方。”
陈启点了点头,没有作声。他的右眼紧贴着目镜,调整着焦距,世界被缩小、拉近,只剩下纤维的纹理、尘埃的形状。但他的大部分心神,却凝聚在那只异常的左眼上。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不让左眼的“视觉”完全覆盖正常的显微图像,而是如同叠加一层透明的滤镜,让两种视野共存。在显微镜下的微观世界里,那些附着在物证样本上的、代表着各种可能终结方式的半透明死线,同样纤毫毕现。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微生物,在样本表面缓慢地蠕动、缠绕。
大部分样本的死线都显得杂乱而“平静”,预示着它们可能经历的寻常磨损、污染或丢弃。陈启耐着性子,一份份地“扫描”过去,左眼的刺痛感随着精神的集中而稳定在一个可忍受的阈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检验过半,依旧一无所获。挫败感开始如同潮水般悄然上涨。难道自己的感觉错了?那种在尸体上看到的幽蓝死线,并不会在接触物上留下类似的、可供追踪的“印记”?
他的目光落在下一份样本上——那是从床头柜与墙壁夹缝里提取到的、几粒极其微小的、颜色深暗的硬质颗粒,初步判断可能是某种昆虫的排泄物或是被带入的户外沙砾,在最初的筛选中几乎被忽略。
就在他的左眼“视线”掠过这几粒不起眼的深色颗粒时,一种极其微弱、但截然不同的“触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激起了一圈涟漪!
那不是颜色或形态的差异,而是一种……“质感”上的不同。这几粒颗粒上附着的死线,不像其他样本那样松散、自然,反而呈现出一种被强行“束缚”、被某种外力“浸染”过的凝滞感!虽然颜色依旧是半透明,但其中隐隐透出一丝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余韵!
与尸体脖颈上那些幽蓝死线同源,但微弱了无数倍!如同凶手离去后,在空气中残留的、即将消散的冰冷呼吸!
找到了!
陈启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激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几粒特殊的颗粒分离出来,放在一块全新的样品板上。
“高老师,”他的声音因克制而略显沙哑,“您看看这个。”
高岚立刻凑近,换上自己的目镜,仔细观察了片刻。
“很普通的深色矿物颗粒,可能是鞋底带入的砾石。有什么问题?”高岚的语气带着专业的审慎。
“我……感觉不太一样。”陈启无法直言,只能再次祭出“直觉”这面模糊的旗帜,“它们的……附着物,或者来源,可能很特殊。能不能做一下成分能谱分析?”
高岚深深地看了陈启一眼,没有追问。“可以。”
他将样品板放入旁边的扫描电镜能谱仪中。仪器启动,电子束开始对颗粒表面进行扫描分析。
等待结果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陈启感到左眼的刺痛感正在加剧,视野边缘开始泛起那熟悉的淡红色薄雾。他知道,这是能力持续使用的代价。
几分钟后,分析结果出现在屏幕上。
“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氧化铝……嗯?”高岚的声音顿住了,指着屏幕上几个异常的元素峰值,“含有微量的钡、锶和稀土元素?这种组合……不像是常见的沙土或建筑粉尘。”
他迅速操作电脑,调出数据库进行比对。
“匹配结果……这种特殊的元素组合,通常出现在一种……特定产地的陶瓷釉料研磨废料中!这种釉料配方比较古老,现在市面上很少使用,多用于一些仿古工艺品的制作!”
陶瓷釉料废料!
一个与普通家庭,尤其是一位中学物理老师的卧室,风马牛不相及的物品!
“凶手接触过这种釉料!”陈启脱口而出,右眼因兴奋而睁大,“这可能是他鞋底,或者他使用的某种工具上沾带的!这很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高岚的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这确实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极具指向性的线索。他立刻拿起内部电话,准备将这一发现通报给林瑶。
就在这时,陈启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放置那几粒特殊颗粒的原始样品板。在体视显微镜的灯光下,他凭借左眼的特殊视觉,猛地看到,在那些颗粒原本所在的位置周围,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几缕比蛛丝还要细微、几乎要随风消散的……幽蓝色的“线头”!
它们太微弱了,微弱到若非他全神贯注,根本无从察觉。它们仿佛是从那些颗粒上“脱落”下来,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在空气中飘散、湮灭。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如果……如果能“触碰”这些残留的、即将消失的幽蓝“线头”,是否能像之前预知杯子摔落一样,回溯到它们被“留下”的瞬间?是否能“看”到凶手的身影?!
这个念头带来的诱惑力是巨大的。但同时,左眼传来的、几乎要突破阈值的剧痛,也在发出最严厉的警告。主动去连接与凶手直接相关的异常死线,其反噬绝非触碰一个水杯可比。
高岚还在通话,背对着他。
千钧一发。
是稳妥地等待常规调查,还是冒险一搏,争取那可能转瞬即逝的关键信息?
陈启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想起了张伟脖颈上那狰狞的幽蓝死线,想起了另外两位死者冰冷的尸体,想起了那个隐藏在暗处、视人命如草芥的“清道夫”。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一个即将潜入深海的潜水员,将全部的精神、意志,乃至对痛苦的恐惧,都强行压缩、凝聚成一点,朝着空气中那几缕即将消散的幽蓝“线头”,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决绝地“延伸”了过去!
指尖,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做出了它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