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炸响都激起滔天巨浪,公冶廿几次被打入水底,又几次凭着意志挣扎浮起稳住身形。
最终,一股暗流还是裹挟着他,狠狠摔向了天门山方向的另一处岸边。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失去意识时,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触动了他的心神。
那是......浩然正气?
同源而出,却似乎更加古老几分。
公冶廿挣扎着爬起,循着那感应,目光扫过岸边。
终于,在一堆被水流冲来的杂物间,他看到了——
那截原本在监官府正厅中变得黯淡无光,被无数人争夺的“圣人剑柄”,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那里,通体流转着一层淡青色光晕。
“这是......”
公冶廿自然认得这剑柄,不仅因为它在苏舒夭身边出现过,更因为此物本就是由他经手,辗转最后落入江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剑柄之中,封存着什么。
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如此便好......”
“轰隆隆——!!!”
苍穹之上,那一道剑开的天门缝隙已经开始合拢,更加厚重的黑云重新统治了天空,其中翻滚的昏黄雷光比之前更盛。
公冶廿低头,看着手中光华流转的剑柄,又抬头望了望那被乌云遮蔽、却知其必在的明月,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缓缓扯开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对一生道路的回望,有对爱女深藏的眷恋,更有以身殉道、向死而生的坦然。
“既如此......”
公冶廿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他猛地反手,将圣人剑柄朝着乌云之上、明月所在的方向,竭尽全力高高掷出。
与此同时,这位本应高坐文庙云端、受天下读书人香火供奉的儒家圣人,做出了一个奇异的姿势。
他横剑于胸前,剑尖斜指苍穹,身形如古松磐石。
低沉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压过了风雷,像是在与天地对话,也在与自己的过去告别:
“学生公冶廿,自幼便可聆听万物之声,闻人族之疾苦,感生灵万物之不平,遂立此志:此生当以圣贤书为骨,以三尺剑为胆,荡尽天下不平之不平。”
“有幸,吾于舞象之年,得遇至圣先师,蒙不弃收录门墙,自此方知学问之广大,仁心之所在。后十年间,孤身仗剑行天下,见民生多艰,悟‘草木虫鱼亦有其命,万物生灵本应平等’之章,终得浩然之气初成,晋身儒家文庙君子之列。”
“后,又随周大将军北征南讨数十寒暑,烽火狼烟未尝有一日懈怠。于尸山血海间,终窥见‘仁者之怒,可安天下’的一线天机,自悟‘一剑开天’之理。自此,浩然正气盈怀,受文庙敕封,位列圣人。先师嘉吾志诚,更以嫡女下嫁,此乃人生至幸。”
“天命厚我,老来得女,视若明珠......怎料她二岁时,被一游方‘普罗道人’断出身负‘冻死骨’之绝症。自此十年,吾弃圣位,抛虚名,访遍三山五岳、九幽十类,求尽仙魔人妖,然遍寻无解,心力交瘁。更痛失爱女,离家远去......吾虽罢官暗中随行护佑,然心中之痛、之愧,无一日稍减。”
他的声音逐渐高昂,目光如电,直刺苍穹间翻滚的雷云:
“今朝,于此处得知吾女无恙,此心已安大半。”
“又见妖氛遮天,邪祟横行,尔等端坐云霄,视众生如刍狗!”
“吾公冶廿,既承圣位,享民祀,见此不公,见此灾劫——”
他周身开始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并不是叶洛体内流转的那种灵炁,而是独属于儒家修士的浩然正气,也是读书人的风骨,是父亲的不舍,是守护一方的决绝。
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震动,废墟中的碎石像是失去了重量,缓缓浮空。
“自当,以此残躯,以此余生所有修为、所有气运、所有性命——”
他改为双手握紧剑柄,那柄玉圭剑竟开始发出激昂长鸣。
“问!剑!于!天!!”
最后四字,响彻天地间。
话音落下,公冶廿挥出了他生命中最后,也是最辉煌的一记剑招。
没有复杂的招式,仅仅是一记朴实无华的右斩。
“铿——!!!”
剑光并不耀眼刺目,反而呈现出玄黄之色。
剑气所过之处,空间被层层剥开。
整座望月山的庞大废墟,那浸满湖水、埋葬了无数秘密与生命的山体根基,竟被这道不可思议的剑气生生从大地上掀起。
山体废墟在浩然之气的承载下,于轰鸣中化为一道无比壮观的通天阶梯。
这阶梯破开浊浪,击碎乱云,一级一级,朝着那空中明月延伸而去,仿佛一条为众生开辟的登天之路。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那已化为青色光点的剑柄发出呐喊:
“去啊!!”
然后,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万里云山,投向了某个方向:
“去......长安。”
做完这一切,公冶廿收起挥剑问天的姿势,将手中长剑刺入脚下岩石,以剑为杖,昂首挺胸,屹立于这通往月亮的阶梯之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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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洛再次醒来,推开压在身上的石块,尘土簌簌落下。
他甩了甩昏沉的脑袋,有些疑惑地环顾四周。
断壁残垣,烟尘未散,月光透过破碎的天幕裂隙,照亮这片废墟。
没有鸡人的号子,没有清晨的薄雾,没有那块冰冷的“望月山,奇门塞”界碑。
“这......怎么没回到清晨?”
他拍打着身上灰尘。
抬头望去,那被一剑劈开、此刻正缓缓重新闭合的天幕,以及天幕之上翻滚的昏黄雷光,都明确地告诉他——
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这什么情况?”
叶洛根本理不清头绪,但直觉告诉他:
这次循环,可能已经触及了望月山沉没事件的真相,并且,阴差阳错地,触发或见证了某种......真正的“结局”。
可随即,一个更根本的问题浮现: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