瞌睡蹲在一棵橡树后,将改装过的发射器对准疗养院主楼。他的手指悬在开关上方,突然转头看向白雪:“有个问题,一旦启动这个,所有植入者都会恢复清醒记忆。”
白雪不解地看着他。
“包括那些被删除的痛苦回忆。”瞌睡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白雪的心沉了下去。
她想起小雨空洞的眼神,想起那些孩子麻木的表情——他们被抹去的不仅是亲人的记忆,还有被虐待的痛苦。如果全部想起来…
“没有痛苦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博士轻声说。
“让他们自己选择记住什么,忘记什么。”
瞌睡深吸一口气,按下开关。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
疗养院依旧灯火通明,警卫在门口来回巡逻。
然后,第一声尖叫从三楼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整栋楼像被捅了的马蜂窝般炸开。
窗户被推开,有人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衣领;警卫突然丢下枪,跪地痛哭;一个白大褂从正门狂奔而出,却被自己绊倒,在草地上蜷缩成一团。
“起作用了,他们全都想起来了。”瞌睡的声音有些发抖。
白雪的视线模糊了。
她不知道那些突然涌入的记忆有多可怕,才能让成年人崩溃至此。但此刻她只关心一件事——
“阿杰在哪里?”
无线电里传来小机灵沙哑的声音:“地下室监控显示他挣脱了。”
阿爆已经冲了出去,厨神紧随其后。白雪刚要跟上,却被博士拉住:“等等!”
疗养院的主电源突然全部熄灭,只有应急灯在闪烁。一个瘦高的身影从侧门跌跌撞撞跑出来,月光下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清晰可辨——是阿杰。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小雨。
阿杰踉跄着冲进树林,怀中的小雨像只受惊的小猫般蜷缩着。
月光下,白雪看清了女孩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左腕的月牙形胎记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她的眼睛大而空洞,仿佛透过众人看向某个遥远的噩梦。
“小雨?”白雪轻声呼唤。
女孩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紧紧地抓着阿杰的衣领。阿杰的脸上混杂着血与泪,声音嘶哑:“他们给她注射了太多药物,她认不出我了。”
博士迅速检查小雨的状况,而白雪的目光却被另一个细节吸引——小雨右手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她轻轻掰开女孩的手指,展开纸片,借着月光辨认出那是一幅素描的残角,画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的侧影。
线条风格异常熟悉。
白雪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腼腆男。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画家此刻面色惨白,细长的手指死死攥着速写本,指节发白。
“这是你画的?”白雪举起纸片。
腼腆男的眼睛在镜片后剧烈颤动。
他缓慢地点头,翻开速写本最后一页——那里用红铅笔潦草地写着一个日期:2014.11.23。
阿杰突然挣扎着站起来:“这是小雨被带走的日子!”
三年前,城郊湿地公园。
那时的腼腆男还不叫腼腆男。
他是美术学院的天才学生白默,以惊人的观察力和写实风格闻名。
那天清晨,他像往常一样在湿地写生,画到一半时,远处的骚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从一辆没有标识的面包车上搬下几个大袋子,鬼鬼祟祟地向湿地深处走去。职业习惯让白默本能地开始速写,铅笔在纸上飞快地勾勒出那些人的轮廓。
当他放大相机镜头查看时,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其中一个袋子松开了,露出一只苍白的小手。
“当时我报了警了!”现实中的腼腆男声音慌张得像是刚发生一样。
“但接线员说已经有人报过案了,是儿童失踪。”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翻动速写本,露出更多画面:白大褂们挖坑、倾倒袋子的过程被完整记录下来,甚至为首女人的侧脸都清晰可辨——年轻时的黑夫人。
他继续道:“当时警察一直没来,我躲在芦苇丛里画完了全程,直到他们离开。”
白雪呆愣在原地,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她看着那些细腻的素描,每一笔都精确得令人毛骨悚然。这不是艺术,而是犯罪现场记录。
“后来呢?”她轻声问。
腼腆男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露出锁骨下方一个圆形的烫伤疤痕——一朵精致的黑色玫瑰。
美术学院宿舍。
白默连夜将素描扫描上传到云端,准备第二天去警局。凌晨三点,宿舍门被无声撬开。
“他们用电击棒让我昏迷,醒来时在一间白色房间里,黑夫人就坐在对面。”腼腆男摸着那个疤痕。
白雪能想象那个场景——优雅的女人端着红茶,微笑着讨论如何处置一个见证了她罪行的艺术生。
“她给了我两个选择,成为她的记录员,或者和那些孩子一样消失。”腼腆男的声音越来越低。
“所以你答应了?”阿杰突然厉声问。
腼腆男摇头,翻开速写本中间几页——那里画满了各种实验场景的素描,但所有关键部分都被故意画错:针管的位置、仪器的连接方式、药品的标签…
他嘴角浮现一丝苦涩的笑意,“我假装服从,但故意在每幅画里留下错误,拖延实验进度。”
博士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道:“所以黑夫人的记忆抑制技术一直不完善,是因为你的画?”
腼腆男点头道:“直到半年前,他们发现异常,把我绑在椅子上准备处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脑后,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我撞碎玻璃逃了出来,被路过的开心果救了。”
树林里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众人立刻噤声,阿爆抄起猎枪警戒。
无线电里传来小机灵急促的呼吸声:“有人追踪到你们的位置,建议立即转移。”
白雪看向小雨。
女孩依然眼神空洞,但此刻正用颤抖的手指描摹着素描上黑夫人的脸,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她认出来,在害怕…”阿杰红着眼眶抱紧妹妹。
腼腆男突然跪在小雨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和崭新的素描本。他快速画了几笔,然后举到女孩面前——画上是阿杰少年时的笑脸,正伸手做出拉钩的姿势。
小雨的瞳孔微微收缩。
“我是哥哥,你还记得吗?我们约定过要一起去海边。”阿杰声音颤抖。
一滴泪水落在素描上。小雨的嘴唇蠕动着,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哥…”
阿杰瞬间崩溃,将脸埋进妹妹瘦弱的肩膀无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