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堂百口莫辩,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想不通这些错误从何而来。但在周宜珂盛怒的注视下,他任何关于“核对过”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周宜珂的眼睛,只能一遍遍地认错,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对不起!董事长!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疏忽!我……我这就拿回去,立刻修改,保证不会再有任何差错,修改完后第一时间再给您送来!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至于那些错误究竟是怎么来的,他已经没有勇气和心思去深究了。
裴玉堂拿着那份如同烫手山芋般的预算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董事长办公室。走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他的脑子依旧一片混乱,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湿。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内心在疯狂地呐喊。我昨天明明逐字逐句、反复核算过好几遍,每一个数据都确认无误才最终定稿的,怎么可能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低级错误?而且偏偏是在最关键的地方出错? 他努力回想昨天下午的情景,却只记得一阵突如其来的、无法抗拒的困意,之后便是趴在桌上沉睡,直到被曹晓芳叫醒。难道……是在那之前或者之后,有人动过他的文件?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又觉得荒谬,他一直在办公室,中午吃饭的时候,还锁上了门,谁能做这种事?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手关上门,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他立刻坐到电脑前,打开那份电子版预算。然而,电子版的预算确实也是错的!他想,难道我的脑子出了问题?来不及多想,他对照着周宜珂用红笔圈出的错误,开始手忙脚乱地修改起来。羞愧、委屈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的手指都有些发抖。
正当他全神贯注地修改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技术部的秘书拿着一份采购申请预算表走了进来,语气恭敬地说:“裴总,打扰一下。这是我们技术部下一季度需要采购的一些专用材料和设备的预算清单,崔经理已经审核过了,麻烦您这边最后过目一下,签个字。”
裴玉堂此刻心烦意乱,根本无暇细看。他强压下焦躁,匆匆扫了一眼文件标题和总金额,觉得大致没问题,便拿起笔,在审批人处潦草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好了,拿去吧。”
“谢谢裴总。”秘书拿起文件,转身离开了。
裴玉堂刚想继续修改自己的预算书,门又被敲响了。这次来的是周氏家族基金会的小徐秘书,她手里拿着一份项目计划书。
“裴总,您好。周会长(周若媛)让我把这个‘希望小学’援建项目的初步计划书送过来,基金会这边需要财务部配合做一份投资预算出来,会长那边等着要,比较急。”小徐秘书说道。
裴玉堂感到一阵头痛,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接过计划书,粗略地翻了翻核心内容和资金需求部分,凭借多年的经验,在电脑上快速做出了一份初步的预算草案。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将打印出来的预算材料反复看了两遍,确认每一个数字、每一项条款都准确无误后,才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拿回去交给周会长吧。”他将文件递给小陈。
“谢谢裴总,您辛苦了。”小徐秘书拿起文件,也转身离去。
办公室里终于暂时恢复了安静,但裴玉堂的心却无法平静。他看着屏幕上那份亟待修改的美术馆预算,又想起刚才匆匆签掉的两份文件,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了他的心头。
中午时分,周氏集团的员工食堂里人头攒动,充满了餐具碰撞和低声交谈的嗡嗡声。乔嘉树和周若媛坐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面前摆放着简单的午餐。
乔嘉树体贴地将一盘周若媛喜欢的清炒时蔬往她那边推了推,语气温和地问道:“媛媛,最近看你总是忙忙碌碌的,电话会议一个接一个,是在忙那个希望小学的筹建项目吗?”
“是啊,”周若媛拿起汤匙,脸上带着一种投身于有意义事业的满足感,“眼看夏天就快到了,那边的天气又热又潮湿。我想着,既然要建,就尽量给孩子们创造好一点的环境,打算给教室和宿舍都装上空调,让孩子们能安心学习,不用受酷暑之苦。”
乔嘉树闻言,立刻露出赞赏的笑容,目光温柔地看着妻子:“我就知道,我的媛媛最有爱心,考虑得也最周到。孩子们能遇到你这样的捐助人,是他们的福气。”
周若媛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低头喝了口汤,随即说道:“项目前期工作差不多了,上午我已经让财务部的裴副总帮忙做具体的投资预算了,估计很快就能出来。等预算一定,资金到位,就可以立刻动工了。”
乔嘉树听到“裴副总”和“预算”这几个关键词,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异样光芒。他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状似随意地接话道:“哦?你的预算都已经做出来了?裴副总的动作还挺快的。”
“我还没看到呢,”周若媛并未察觉丈夫的细微变化,一边夹菜一边说,“上午处理基金会其他的事情,忙得团团转,还没顾得上看。等下午我看了预算没问题,就让财务把首批款项批出来,这样工程队就能尽快进场了。”
“嗯。”乔嘉树点了点头,语气听起来充满了支持,“效率很高,希望能顺利推进,让孩子们早点用上新教室和新空调。” 他低下头,看似专注地吃着饭,心中却已开始飞速盘算。裴玉堂才在周宜珂那里栽了大跟头,下午若再在周若媛关注的项目预算上出点“纰漏”……
乔嘉树和周若媛在食堂用完午餐,一同起身离开。然而,走出食堂后,乔嘉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走向通往技术部办公室的电梯间,而是自然地跟在周若媛身旁。
周若媛察觉到了,有些疑惑地看他:“你怎么往这边走?不回办公室吗?”
乔嘉树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自然地说:“刚才吃饭时说起希望小学,我突然想起件事。之前调研时认识一位教育设备供应商,他们正好有一批质量很好的教学一体机在搞特价,性价比很高,很适合希望小学用。”
乔嘉树边说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记得他们销售总监下午两点左右会经过我们集团附近。我想着正好跟你回基金会,找一下之前存的供应商资料。如果能拿到优惠价,能帮你省下不少预算,你的预算书还可以更节省一些。”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既与周若媛关心的项目直接相关,又展现了乔嘉树为她项目着想的贴心。周若媛不疑有他,反而觉得丈夫很用心,点头说:“你考虑得真周到,那一起上去吧。”
两人走进周若媛宽敞明亮的基金会办公室。乔嘉树很自然地坐在了客用电脑前,一边移动鼠标打开文件检索系统,一边说道:“我记得那个供应商的资料是存在基金会服务器共享盘里的,我找找看……”
他佯装专注地搜索了片刻,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细节,转过身对正在整理桌面的周若媛说:
“对了媛媛,能麻烦你去我技术部办公室一趟吗?我办公桌左边第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有个蓝色的U盘。那里面不仅存着那家供应商更详细的产品参数和底价报价单,还有一些他们未公开的产品路线图。既然要谈,掌握这些内部信息,我们才能拿到最优惠的条件。” 他的语气认真,显得这件事很重要。
周若媛听了,第一反应是让助理去办:“那让小徐帮我们去拿一下吧。”
乔嘉树却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容商量的谨慎:“不行,那个U盘里的资料有些涉及集团技术部的初步评估,算是内部信息,让别人去拿我不放心。还是你去最稳妥,钥匙在我给你的那把备用钥匙串上,标着‘技术部’的那个。”
周若媛听他这么说,涉及到“内部信息”和“不放心”,立刻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不再坚持。“好,那我自己去拿,你在这儿慢慢找资料。”她说着,从包里找出那串钥匙,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听着周若媛的高跟鞋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乔嘉树脸上的认真和急切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冷静。他迅速起身,不是继续查找什么供应商资料,而是快步走到门口,轻轻按下内锁按钮,将办公室门从里面锁住。
确保安全后,他立刻转身,目光如鹰隼般精准地扫过周若媛的办公桌,瞬间就锁定了一份放在醒目位置的文件——封面上正是《希望小学援建项目预算草案》的字样。他快步走过去,拿起那份还带着油墨香味的文件,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光芒。
周若媛拿着那个蓝色U盘回到自己办公室时,乔嘉树正神色如常地坐在电脑前,手边还放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资料。
“找到了吗?”周若媛将U盘递给他。
“找到了,”乔嘉树接过U盘,语气轻松自然,“共享盘里确实有一些基础资料,我已经打印出来了。”他指了指桌上那几张纸,随即熟练地将U盘插入电脑接口,点开几个文件,“你看,U盘里这份更全,不仅有详细参数,还有他们给其他客户的历史报价区间,这个参考价值更大。”
他说着,又操作打印机,将那份“参考报价”也打印了一份出来,连同之前找到的资料一起递给周若媛:“这些都给你,可以先看看,做到心里有数。如果你觉得合适,后续我可以亲自去和那个供应商谈,务必帮你争取到最优惠的价格。”
周若媛接过厚厚一叠资料,翻看了一下,里面各种数据详实,分类清晰,她抬头对乔嘉树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嘉树,谢谢你,你想得真周到,连谈判的筹码都帮我准备好了。”
乔嘉树站起身,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略带感慨的温和笑容:“这没什么,我也是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孩子,知道那里的孩子们需要什么,能为你这个项目出点力,是应该的。”
他语气真诚,仿佛所有的举动都源于那份感同身受的初心。说完,他便自然地告辞,转身走出了周若媛的办公室,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
然而,一回到自己那间位于技术部的副总裁办公室,反手锁上门,乔嘉树脸上那副温和体贴的面具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后,从西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两张折叠整齐的A4纸。
纸张的格式和页眉,赫然与裴玉堂所做的那份《希望小学援建项目预算草案》一模一样——这正是他刚才在周若媛办公室,利用那宝贵的独处时间,从原预算书中偷偷抽换出来的、裴玉堂亲笔签字确认的原版页面。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角落的碎纸机旁,按下电源开关。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他将那两张原版预算页,缓缓塞入了进纸口。
“嘶啦——”
细碎的切割声响起,看着那白色的纸页被锋利的刀片无情地吞噬、绞碎,最终化作如同细小雪花般粉碎的纸末,乔嘉树的眼底,才终于掠过一丝冰冷的、计划得逞的寒意。
他早已计算好了一切。在他离开周若媛办公室前,他已经用随身携带的U盘里准备好的电子版,飞速的修改了几下后,他重新打印了两张全新的“预算页”,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了那份摊开在周若媛桌上的预算书原处。关键的几个数字和条款已被改动,足以让这份预算变得问题百出,而裴玉堂的签名,却依旧赫然印在最后一页的末端,这一页,还是原封未动的预算书的底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