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的清晨总带着层湿漉漉的凉,像浸了冰莲水的布,轻轻搭在人身上。云家工坊的竹棚下,十几个孩子围坐在炭盆旁,手里举着刚做好的皮影,驴皮制成的小人在烛光里晃出细长的影子,映在雪白的幕布上,像幅流动的画。
“云先生,这个蛇母皮影的关节总掉,”阿芷举着个青绿色的蛇形皮影,驴皮边缘被她缝得歪歪扭扭,“是不是该像沈先生说的,用龙血树的木屑做轴子?”
云织雾正蹲在炭盆边,往火里添着冰莲谷的枯枝。火苗舔着黑色的枝干,发出噼啪的轻响,飘出股清苦的香,能驱散寒露的湿冷。“等你把针脚缝得再密些,关节就不会掉了,”她笑着帮阿芷调整皮影的操纵杆,“龙血树的木屑要留着做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地脉灯的灯座,守陵人说那木头能聚光,照在地脉图上能显隐纹。”
江叙白抱着个旧木箱从外院进来,箱盖磕在门槛上,发出“咚”的闷响,里面的皮影碰撞着,哗啦啦像串碎玉。他身上的月白长衫沾着点驴皮胶,是刚从城西的老皮影匠那里回来——老师傅说蛇神教早年常用皮影演“蛇母降世”的戏,用来蛊惑村民,箱子里的正是那些戏班遗留的旧皮影。
“你看这个。”他从箱底翻出个残破的幕布,粗麻布上绣着暗金色的地脉纹,用手一抖,纹路竟在烛光下亮起,像有流光在里面跑,“老皮影匠说这布是用龙血树的纤维织的,浸过活木散,能显影藏在普通皮影里的地脉图。”
萧既明叼着块烤红薯闯进来,薯皮的焦香混着驴皮胶的腥气漫开来。他手里举着个巴掌大的皮影,是个玄鸟形状的,翅膀的关节处用银丝连着,显然是知微堂特制的:“知微堂在戏班后台的地窖里,挖到个‘地脉灯’,说是蛇神教用来照地脉纹的,灯芯是用金蝉蜕做的,点着了能发出绿光!”
他把地脉灯往炭盆边一放,黄铜灯座上的蛇形纹与江叙白带来的幕布产生共鸣,突然亮起。灯芯被点燃的瞬间,果然冒出幽幽的绿光,照在幕布上时,那些暗金色的地脉纹突然扭曲、延长,最终汇成一张完整的京城地脉图,图上的红点比大理寺存档的多了七处——显然是蛇神教当年没来得及利用的薄弱点。
“这七处都在学堂附近!”沈清和的声音带着凝重,他正用毛笔在宣纸上临摹幕布上的地脉图,笔尖的墨里掺了点冰莲汁,能让线条更清晰,“守陵人的古籍说,寒露时节地脉‘收’,这时候若在薄弱点动手脚,影响会持续一整年。”
孩子们被幕布上的绿光吓得往后缩,阿芷却突然指着图上的一处红点:“这里是龙血树的位置!”
众人凑近看去,果然,龙血树所在的位置被标成了最亮的红点,周围还画着个小小的阵法,用金线绣的,与冰莲谷祭坛的“聚魂阵”有三分相似。云织雾的心跳漏了一拍——父亲的手札里提过,龙血树其实是“镇脉木”,扎根的地方必然是地脉最关键的节点,蛇神教早就知道这点,却一直没动手,不知在等什么。
“灯座底下有字!”沈砚突然喊道,指着地脉灯的黄铜底座,那里刻着行极小的字,被绿锈盖住了大半。
萧既明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刮去绿锈,露出完整的字迹:“寒露天凉,灯影聚魂,三刻为限,过则脉断。”
三刻钟——现在离寒露的午时还有三刻。云织雾突然明白蛇神教的打算:他们想用这地脉灯的绿光激活阵法,趁着地脉“收”的时节,让龙血树的根须枯萎,断了京城的地脉枢纽!
“得把灯灭了!”她伸手就要去掐灯芯,却被江叙白拦住。
“灭了灯会触发反噬,”他指着幕布上渐渐变深的纹路,“这灯和龙血树的根须已经通过地脉连在一起,强行灭灯,根须会瞬间腐烂。”他从怀里掏出块玄鸟印的拓片,往灯座上一盖,绿光果然弱了些,“得用玄鸟印的力量中和活木散的邪气,让它慢慢熄灭。”
沈清和立刻从布包里掏出冰莲籽,往龙血树的根部撒去:“守陵人说冰莲籽遇地脉精气会迅速发芽,根须能缠住龙血树的根,帮它挡住邪气!”
孩子们也反应过来,阿芷举着玄鸟皮影冲到幕布前,让鸟影覆盖住图上的红点:“云先生说玄鸟能镇邪!”其他孩子纷纷效仿,用手里的皮影在幕布上组成个巨大的玄鸟阵,与地脉灯的绿光对抗。
三刻钟后,午时的太阳终于穿透云层,照在竹棚上。地脉灯的绿光在阳光下渐渐消散,幕布上的地脉纹恢复成暗金色,龙血树的叶片却比刚才更鲜亮了,新苗顶端的嫩芽还沾着点露水,在阳光下闪着光。
萧既明把地脉灯扔进炭盆,黄铜灯座很快被烧得发红,发出股焦糊的味。“这破灯留着是祸害。”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却被阿芷拉住。
“别烧!”小姑娘指着灯座烧红的地方,那里竟露出个小小的玄鸟纹,“和云先生的印一样!”
众人凑近看去,果然,灯座的核心是块玄鸟形状的赤铜,显然是用玄鸟印的边角料熔铸的。云织雾突然想起祖父的话:“邪术再凶,也脱胎于正道,就像毒草旁边总有解药。”
暮色降临时,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了。孩子们举着修好的皮影,在月光下演起了新戏——不再是“蛇母降世”,而是“玄鸟护地脉”,驴皮做的玄鸟在幕布上展翅,影子投在龙血树的树干上,像真的在守护着什么。
云织雾站在竹棚下,看着江叙白将烧红的玄鸟赤铜埋进龙血树旁的土里,看着沈清和往土里撒冰莲籽,看着萧既明帮孩子们调整皮影的操纵杆,突然觉得寒露的凉也没那么刺骨了。
地脉还在静静流淌,像首没唱完的歌,而他们,都是唱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