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口口声声,言我济世堂汤药未经官验,流毒无穷,混淆毒草,草菅人命?”华松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敢问文先生,老夫行医数十载,活人无数,一身医术,可曾有过半分虚假?老夫以项上人头担保,银子菜之方,安全有效,活命无数!其辨毒之法,早已公之于众,妇孺皆知!尔等构陷不成,便欲以强权压人,以莫须有之罪,行灭绝之事!试问,这颍川郡内,因济世堂之药而得活者几何?因尔等构陷封锁而枉死者,又有几何?!”
华老猛地将手中藤杖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敲在众人心头:“今日,尔等欲毁此活命之堂,灭此济世之火!除非,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
“华老!”
“神医!”
“神医!”
“华老!”
人群爆发出悲愤的呼喊!药棚前的百姓,田间的学徒,再也按捺不住,呼啦啦涌了上来,自发地围在华松、李昭和仓垣身边!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只有锄头、镰刀,甚至空拳!但那一双双眼中燃烧的,是不屈的怒火,是守护最后希望的决绝!
“谁敢动华神医!谁敢动李姑娘!”
“济世堂救了俺全家的命!要毁学堂,先杀了俺!”
“狗官!你们才是草菅人命的刽子手!”
“跟他们拼了!”
民愤如火山爆发!无数愤怒的躯体,形成一道血肉筑成的堤坝,将济世堂的核心牢牢护在中央!郡兵们被这汹涌的、视死如归的气势所慑,竟一时不敢上前!
文甲看着眼前这完全失控的局面,看着被万民拱卫在中央、如同丰碑般的华松,看着李昭那双清澈却燃烧着烈焰的眼睛,看着仓垣那如同出鞘利剑般的气势…他精心策划、借钦差之威施行的雷霆一击,竟再次被这草根的力量,被这浩然的正气,硬生生阻住!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到了极致,那玄铁符节被他捏得咯咯作响!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从他身上疯狂弥漫!
“反了!都反了!”文甲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变形,“陈明远!调兵!调驻军!给我踏平此地!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陈明远魂飞魄散,调驻军?那性质就彻底变了!一旦开杀戒,血流成河,他这郡守也做到头了!
就在这僵持不下、一触即发的生死关头——
“报——!!!”
一声凄厉的、带着狂喜与惊惶的嘶喊,如同裂帛般从官道尽头传来!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冲破郡兵外围的封锁,马上骑士浑身浴血,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地冲到文甲车驾前,高举一份染血的羽檄文书!
“八百里加急!洛阳急报!!”那信使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陛下…陛下龙体染恙!所患…所患疑似…青骨疫!!太医署束手!圣谕…圣谕急召天下名医…火速…火速进京!颍川…颍川济世医学堂…华松、李昭…其名…其上达天听!令…令颍川郡守…即刻…即刻护送华神医、李姑娘…星夜兼程…入京…入京救驾!!不得…不得有误!!!”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响!
文甲脸上那狰狞的杀意瞬间凝固,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定住!他手中的玄铁符节“当啷”一声,失手掉落车辕!陈明远更是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皇帝…染疫?急召…华松、李昭…救驾?!
那染血的羽檄,那“上达天听”的名字,如同最锋利的讽刺,狠狠抽在文甲的脸上!他方才那“草菅人命”、“谋逆”、“格杀勿论”的咆哮,此刻听起来,如同疯子的呓语!
仓垣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按在腰间的手缓缓放下,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至极的弧度。李昭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血痕,她抬头望向洛阳的方向,眼中神色复杂难言。
华松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深深叹息一声,那叹息中,有悲悯,有无奈,亦有一丝天意难测的苍凉。
田野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掠过银子菜田的沙沙声,格外清晰。
文甲死死盯着地上那枚代表着他无上权势、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玄铁符节,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再由惨白转为死灰。他猛地抬头,看向被万民簇拥、如同众星捧月般的华松和李昭,那眼神,怨毒、不甘、恐惧、疯狂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刻骨的恨意。
他知道,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皇帝的金口玉言,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赦令,更是一道无可违逆的枷锁。他精心编织的一切罪名,在“救驾”二字面前,都成了不堪一击的尘埃。
他缓缓弯腰,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拾起那枚冰冷的玄铁符节。指尖触及的寒意,仿佛能冻僵他的灵魂。
车驾缓缓调转方向。文甲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说一个字。他挺直了脊背,如同一个即将走向刑场的囚徒,僵硬地端坐着。那背影,在初升的朝阳下,拉出一道浓重而扭曲的阴影,带着无尽的怨毒与不甘,缓缓驶离这片他再也无法掌控的田野。
陈明远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留下一地狼藉和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郡兵。
济世堂门前,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劫后余生的狂喜,化作滚滚热泪和声嘶力竭的呐喊!
“华神医!李姑娘!”
“苍天有眼!”
“济世堂万岁!”
李昭看着那远去的玄色车驾,看着欢呼的人群,又望向北方洛阳的方向。她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好在,这片承载着无数血泪与希望的田野,这片在权谋与瘟疫中倔强生长的绿色,终于,迎来了一线曙光。
仓垣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洛阳…龙潭虎穴。”
李昭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劫后新生的气息。她目光坚定,望向华松。
华老拄着藤杖,望着北方,缓缓道:“医者,只问病患,不问朱门。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