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的风暴，刮进现实，只需要一扇敞开的办公室门。
秘书小王举着平板电脑，手腕都在微微发抖，屏幕上那篇名为《警惕！光鲜的“高新产业”外衣下，我们正在被外来资本掏空！》的帖子，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不敢多看，又不敢放下。
“林主任，这……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凭空捏造！”小王年轻的脸涨得通红，既是愤怒，也是一种面对无形恶意的无力感。
林正的目光从帖子上移开，落在窗外。午后的阳光很好，将市府大院里那几棵老樟树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安详，与屏幕里那个波涛汹涌、怨气冲天的世界形成了诡异的割裂。
他没有说话，只是接过平板，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下面的评论。他看得极其专注，仿佛在阅读一份重要的研究报告，而不是一堆夹杂着脏话和错别字的谩骂。
“完了完了！这下捅了马蜂窝了！”办公室主任李主任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捏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A4纸，纸页因为他紧张的手汗而有些发皱。他把纸拍在桌上，声音都变了调，“林主任，您快看，这帖子都上咱们市的同城热搜了！下面跟帖的，说什么的都有，再不想办法，唾沫星子都能把咱们发改委的牌子给淹了！”
李主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要不……我马上联系网信办的同志？让他们技术处理一下？或者，咱们赶紧起草一份官方声明，严正辟谣！”
林正抬起头，看着一脸惊惶的李主任，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反而指了指那几张打印纸上的一张配图，那是一张本地老旧工厂大门紧锁的照片，拍得很有艺术感，萧瑟而颓败。
“李主任，你看这张照片，”林正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构图不错，光影也用得恰到好处，很有故事感。就是像素低了点，影响了传播效果。下次可以提醒他们，用高清原图。”
“啊？”李主任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愣在原地，张着嘴，不知道是该接话还是该继续自己的焦虑。
小王也呆住了，他看着自家主任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感觉自己刚才的义愤填膺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林正终于将平板电脑放到一边，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
“删帖？辟谣？”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对手费了这么大劲，给我们搭了这么一个万众瞩目的舞台，我们怎么能连一出戏都不唱，就急着拆台呢？那也太不给面子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李主任和小王同时打了个寒颤。他们这才意识到，林主任不是不在意，他只是……早已进入了另一个层级的战场。
【叮！检测到宿主正处于舆论漩涡中心，对手试图通过煽动民粹情绪，污染您的“民心”基本盘。】
【舆论分析：73%的负面评论来自近一个月内注册的账号，关键词“外来资本”、“牺牲本地”、“环境污染”出现频率异常，与本市论坛历史数据偏离度超过95.7%。留言风格高度统一，疑似有组织的水军行为。】
【因果提示：正面辟谣将陷入自证陷阱，与愤怒的民众辩论，如同与洪水理论。破局关键：釜底抽薪。不要去辩解“我没做过”，而是要让事实自己站出来，讲述“我做了什么”。】
系统的提示，印证了林正的判断。他看着李主任，问道：“李主任，这篇帖子里提到的那几家所谓‘被挤压’的本土企业，你去查过吗？”
李主任一愣，连忙翻动着手里的资料：“查了，查了！文章里提到的‘宏发机械厂’，三年前就因为经营不善、拖欠工人工资停产了，跟咱们这次招商引资八竿子打不着！还有那个‘绿源纺织’，是因为设备老化、污染超标，被环保局勒令整改，他们自己不愿意投入资金升级，才关门的！这文章简直是张冠李戴，移花接木！”
“这就对了。”林正点点头，“你看，我们自己很清楚这是假的，但光我们知道没用。现在，是那些被这篇文章煽动起来的市民，他们不知道。”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地图上那几个刚刚被圈起来的产业园区块上。
“高远这一招，看似凶狠，实则已经落了下乘。他为什么不从我们引进的企业的资质、技术、合同上找问题？因为他找不到。所以，他只能选择这种最廉价，也最容易被识破的手段——煽动情绪。”
林正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一种冷静而锐利的光芒。
“他想打一场舆论战，那我们就陪他打。但他搞错了规则，现代战争，打的不是人海战术，是信息战，是精准制导。”
他看向秘书小王：“小王，你帮我做两件事。第一，联系一下市电视台经济频道的记者刘娜，就说我们发改委这边新引进的几个重点项目，最近都在集中招聘，场面很火爆，问她有没有兴趣来做一期关于‘金秋招聘季，就业市场新气象’的专题报道。记住，不要提网上的帖子，一个字都不要提，我们只谈就业，谈民生。”
小王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这不是辟谣，这是用一个更大的、更正面的新闻，去覆盖掉那个负面新闻。高明！
“第二，”林正的目光转向李主任，“李主任，你去联系一下那家无人机公司的王总，还有其他几家已经签约的企业负责人。同样，别提网上的事，就跟他们聊聊招聘中遇到的困难，问问他们需不需要政府协调，解决一下本地优秀人才供应不足的问题。顺便，可以‘无意中’透露一下，市电视台最近正在做就业专题的节目。”
李主任也是官场老油条，一点就透。林主任这是在“借力打力”。让这些企业家自己感受到招聘本地人才的迫切性，再通过电视台这个平台，把他们的声音，他们的用人需求，他们能给本地带来什么，原汁原味地传递出去。
这比发改委自己站出来喊一百句“我们引进了好企业”都管用！
“我明白了，林主任！我马上去办！”李主任一扫刚才的颓丧，像是领到了一道军令状，腰杆都挺直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林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知道，棋子已经落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发酵。高远以为自己点燃了一把野火，想烧掉他的民心根基。但他不知道，林正播下的，是无数颗生命力更顽强的种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当天下午，市电视台经济频道的王牌记者刘娜，就接到了发改委办公室的电话。作为一名资深的经济记者，她对那篇网帖自然有所耳闻，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发改委这个“就业季”的选题，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第二天一早，刘娜的采访团队就扛着摄像机，出现在了市高新人才市场的招聘会现场。
现场的火爆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
“您好，王总，我是市电视台的记者。听说贵公司这次计划在本地招聘超过三百个岗位，是真的吗？”刘娜将话筒递给了无人机公司的王总。
王总面对镜头，显得有些激动，他昨天刚和林主任通过电话，正愁怎么表达对本地政府的感谢和对网络谣言的愤慨。
“是真的！”王总的声音洪亮，“我们这次带来的，不只是三百个岗位，而是一个完整的研发和生产链条！我们需要的，不仅是流水线上的工人，更是包括软件工程师、结构设计师、飞控算法专家在内的大量高技术人才！说实话，我们现在最发愁的，就是咱们市的优秀大学毕业生还不够多，完全满足不了我们这些新企业的胃口！”
镜头一转，对准了招聘台前排着长龙的求职者。
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孩，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简历，他是本地大学应届毕业生。
“之前我师兄他们毕业，都得去北上广深找工作，离家远，生活成本又高。现在好了，家门口就有这么顶尖的企业，我投了简历，希望能被录用，用自己学的知识建设家乡！”
另一个中年男人，是“宏发机械厂”的前下岗职工，他刚刚在一家新入驻的智能装备公司的展台前，签下了意向书。
“那个网上瞎说的，我呸！”他对着镜头，情绪有些激动，“宏发厂倒闭，跟人家新企业有啥关系？那是老板自己作的！现在政府给咱引进了新厂，我这种老师傅又能上岗了，一个月工资比以前还高，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事！”
一篇篇鲜活的报道，一个个真实的故事，一句句朴素的话语。
没有一句反驳，没有一句辩解。
然而，当这期名为《家门口的好工作》的专题节目在当晚黄金时段播出后，整个城市的舆论风向，瞬间逆转。
之前在网帖下义愤填膺的市民们，看到了招聘会上人头攒动的真实景象，听到了求职者发自内心的喜悦，也明白了那些所谓“被挤兑”的本土企业倒闭的真相。
“我靠，原来那帖子是造谣啊！差点被当枪使了！”
“我就说嘛，能给老百姓找工作的企业，怎么会是坏企业？”
“那个下岗的师傅说得对，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事！支持林主任！”
网络论坛上，那篇抹黑的帖子下面，风向彻底变了。之前的水军评论，被无数条理性的、支持的言论彻底淹没，显得那么可笑和苍白。
高新区管委会，高远办公室里的那盆名贵兰花，不知为何，蔫了两片叶子。他铁青着脸，将手里的平板电脑狠狠摔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甚至连对手的面都没见到。
而在市发-改委503办公室，林正刚刚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他伸了个懒腰，准备下班。
桌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信息很短，只有六个字，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年轻人，路走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