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周总显然被林正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给问住了，背景音里似乎还有酒杯碰撞的轻响，随即安静下来。
“价值千亿的生意？”周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听不出喜怒，“林局长，我没听错吧？您现在不是在主管环保和教育吗，什么时候改行做投行了？这大半夜的，您可别吓唬我。”
林正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条凝固的、由红色车尾灯组成的“岩浆河”，声音平静而有力。
“周总，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们公司那套顶级的环保监测系统，卖一套多少钱？”
“这个嘛，看配置，从几百万到上千万不等。”周总答道，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你们公司一年的利润，有多少？”
“林局长，你这是要查我的税啊？”周总的笑声变得有些干。
“我再问你，你们公司为了拿下项目，每年的公关、营销、广告费用，又有多少？”林正的语速不快，但每个问题都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周总心里的那片湖。
电话那头沉默了。周总是个聪明人，他已经隐约猜到林正想说什么了。
“周总，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一笔你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意。”林正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我要把清河县，打造成一座智慧城市。交通，只是第一步。想象一下，当全国的客商、领导、媒体，来到清河县，看到的是一个交通不堵、办事高效、环境优美、数据驱动的现代化城市，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想，是谁把这个贫困县变成了这样？是用哪家公司的技术？这个‘样板间’，就是你们公司最硬的广告，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金字招牌。到那个时候，你还需要去全国各地跑关系、请客吃饭推销你的系统吗？不，是他们排着队来清河县取经，来找你合作。”
“一个能让贫困县脱胎换骨的成功案例，它的品牌价值是多少？它能撬动的全国市场，价值又是多少？你说，这是不是一笔价值千亿的生意？”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寂静。只有周总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证明他还在听。
林正这番话，没有提一个“帮”字，没有诉一句苦，他把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硬生生包装成了一个充满诱惑的商业蓝图。他不是在乞求，他是在提供一个机会，一个让周总的公司从“优秀”迈向“伟大”的机会。
许久，周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已经没了之前的轻松，多了一份凝重：“林局长，你真是个天生的演说家。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要钱，也不要设备。”林正看着窗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借你们公司最顶尖的技术团队，和几架工业级无人机。三天，我只要他们三天时间。”
“你想干什么？”
“他们交通局不是说数据都在档案室里，要靠人工去‘考古’吗？”林正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好，我就不用他的数据。我要让无人机飞遍清河县的上空，用最先进的激光雷达和高清摄像头，把每一个路口的车流量、每一个信号灯的变换、每一条街道的拥堵情况，实时、精准地给我扫下来。他们不是活在二十世纪吗？我就用二十一世纪的方式，给他们上一课。”
周总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了林正的意图。这哪里是解决交通问题，这分明是要用技术手段，对整个交通局进行一次降维打击！
“林局长，你这是要……捅马蜂窝啊。”
“我不但要捅，我还要把蜂王给揪出来。”林正的声音平静如水，“周总，这笔生意，你做不做？”
“做！为什么不做！”周总的声音里陡然爆发出一种属于企业家的兴奋和果决，“不就是三天吗？我给你一个加强排！明天早上八点，我保证，全公司最精锐的‘城市数据扫描小组’，连人带设备，准时出现在你面前！”
挂断电话，林正看着窗外依旧拥堵的街道，胸中那股被马卫东和一屋子废纸堵住的恶气，终于畅快地吐了出来。
他转身，打量着这个尘封的小会议室。拉开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他走到那张长条会议桌前，用袖子擦出一片干净的区域，然后将那把黄铜钥匙，郑重地放在了桌角。
这里，将是他的“作战指挥室”。
第二天清晨，当县政府大院里的工作人员还像往常一样，端着茶杯、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走进办公室时，一辆黑色的、印着“深蓝科技”LoGo的商务车，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招待所的后院。
车门打开，下来了五六个年轻人。他们个个精神抖擞，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装，行动间没有半句废话，带着一种与这个慢节奏的政府大院格格不入的凌厉和高效。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短发，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神锐利，气质干练。她叫徐晴，是周总口中的“城市数据扫描小组”的组长。
“林局长？”徐晴伸出手，握手简短有力。
“我是林正。”林正点了点头，“辛苦了。”
“周总交代了，时间紧，任务重。”徐晴没有客套，直接打开了话匣子，“我们带来了三架‘开拓者-7’型无人机，搭载了激光雷达和8K摄像模组，一次充电可续航90分钟，足够覆盖县城所有主要干道。后台数据处理系统已经架设在车里，可以实时建模。您需要我们从哪里开始？”
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让林正感到一种久违的舒畅。
“从这里。”林正指着窗外，正对着县城最拥堵的文化路十字路口，“就从民怨最大的地方开始。”
“明白。”徐晴一点头，转身对她的团队下达了指令。
几分钟后，招待所的楼顶天台上，伴随着一阵轻微而独特的“嗡嗡”声，三架造型科幻的无人机，如同三只敏捷的猎鹰，依次腾空而起，迅速爬升到百米高空，然后分头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
这一幕，很快引起了县委大楼里一些人的注意。
交通局局长马卫东的办公室在三楼，他正端着一杯刚泡好的龙井，走到窗边准备“审查”一下楼下迟到的人，却一眼就看到了那几个悬停在半空中的“怪东西”。
“那是什么玩意儿？”他眯起眼睛，有些看不真切。
办公室主任凑了过来，扶了扶眼镜：“局长，看着……像是航拍的飞机？电视台又来搞什么宣传片了？”
“不像。”马卫东摇了摇头，“电视台的飞机没这么小，也没这么灵巧。你看那个，飞得又高又稳。”
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涌起一丝不安。
而此时，在招待所三楼的那个小会议室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几台高性能笔记本电脑摆在长桌上，屏幕上是复杂的地图和不断跳动的数据流。墙上，投影仪投射出一幅巨大的、实时更新的清河县电子沙盘。
林正和徐晴站在沙盘前。只见沙盘上，无数代表车辆的光点，正汇聚在几条主干道上，形成了深红色的拥堵路段。无人机从高空传回的实时画面，清晰地显示着每一个路口的车辆排队长度，甚至能看清司机们烦躁的表情。
“林局长，我们已经完成了第一轮全域扫描。”徐晴指着屏幕上的一组数据，“根据初步建模，清河县城区的平均通勤时速只有18公里，在晚高峰时段，核心区域甚至低于10公里。这个数据，比一些一线城市的cbd还要糟糕。”
林正的脸色很平静，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
“信号灯的数据呢？”他问。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徐晴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了另一张图表。
图表上，是几条交叉路口的信号灯配时方案。
“我们分析了文化路、解放路、新华路这三个最拥堵路口的信号灯数据。”徐晴指着其中一个柱状图，“您看，文化路十字路口，南北方向的绿灯时长是50秒，但东西方向只有30秒。可我们的实时流量监测显示，东西方向的车流量，是南北方向的1.5倍。”
林正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还不算最奇怪的。”徐晴继续说，她将文化路和它下一个路口——解放路的信号灯联动数据调了出来，“按照最优算法，这两个相邻路口的信号灯应该形成‘绿波带’，让车流可以顺畅通过。但我们发现，这里的信号配时是反向的。也就是说，当一辆车好不容易在文化路等到绿灯通过，开到解放路口时，大概率会马上遇到红灯。车流被人为地切成了好几段，堵在路中间，进退两难。”
她顿了顿，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林局长，从纯技术角度分析，这种信号灯配时方案，极其不专业，甚至可以说是……反常。它不是在疏导交通，而是在制造拥堵。”徐晴看着林正，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就好像，有人故意想让这条路，一直这么堵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