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库里那本沉甸甸的脉案,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小泉坐立难安。皇三子朱载垕那看似合理实则疑点重重的死亡记录,在他脑子里反复盘旋。那“牛乳半盏”与寒凉猛药之间可能存在的、阴毒而隐蔽的相互作用,像一根冰冷的针,不断刺扎着他的医者良知。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小泉在破旧的小院里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了疙瘩,“若真是有人利用医术害人,那岂不是玷污了医道?而且,能让太医院一众精英都看不出破绽,这下手之人,医术和心机都深不可测!万一他还在太医院,万一他以后再害人……”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袖手旁观。阿蛮看着他焦躁的样子,啃着酱肘子,瓮声瓮气地问:“恩公,你咋了?跟拉不出屎似的。”
鹦鹉在梁上附和:“便秘!难受!”
小泉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没心思理会这俩活宝的胡言乱语。他决定,必须找人求证!找当年参与过诊治,可能了解内情的人!
通过孙管事的暗中打听,小泉得知,当年参与皇三子诊治的太医中,有一位姓张的太医,因年事已高,已于前年致仕,如今就在京城养老。这位张太医当年在太医院以谨慎细致着称,或许会注意到一些旁人忽略的细节。
事不宜迟!小泉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节,问清了地址,揣上那本抄录了关键脉案的纸页,便直奔张太医的府邸。
张府门庭不算显赫,透着一股退休官员的清冷。小泉通报了姓名和来意(只说是太医局后辈,前来请教医理),门房通报后,许久才引他入内。
张太医已是古稀之年,须发皆白,穿着一身半旧的居家道袍,正坐在书房里捧着一卷医书,眼神却有些涣散,似乎并未看进去。他见到小泉,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晚辈林小泉,见过张老大人。”小泉恭敬行礼。
“林小泉?”张太医缓缓放下书卷,打量着他,“老夫致仕已久,不同太医院事务久矣。你找我,有何事?”
小泉见他态度冷淡,也不绕弯子,直接取出那抄录的脉案,双手奉上:“晚辈近日在档案库翻阅陈年脉案,偶见弘启年间皇三子殿下的病案记录,心中有些不解之处,特来向前辈请教。”
一听到“皇三子殿下”几个字,张太医捧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几滴茶水溅了出来。他脸色微微一沉,并未去接那纸页,只是淡淡道:“陈年旧事,还提它作甚?皇子殿下福薄,当年恶疾来势汹汹,太医院上下竭尽全力,亦是回天乏术。此事早有定论,何必再究?”
小泉见他回避,心中更觉有异,坚持道:“老大人,晚辈并非质疑当年诸位前辈的医术。只是……只是觉得这脉案中,用药与殿下日常饮食,似乎……略有扞格之处。尤其是殿下平日饮用的牛乳,与几味大寒之药……”
“住口!”
小泉话未说完,张太医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惊怒的颤抖!他霍然起身,原本浑浊的眼睛瞬间锐利起来,死死盯着小泉,如同受惊的老鹤:“黄口小儿!你懂什么?!当年之事,错综复杂,岂是你能妄加揣测的?!什么牛乳药材,都是无稽之谈!”
他情绪激动,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书房门口,厉声道:“老夫身体不适,要休息了!你请回吧!记住,今日之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到此为止!莫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否则……哼!”
那一声冷哼,充满了警告与深深的忌惮。
小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惊住了,还想再说什么:“老大人,晚辈只是觉得……”
“出去!”张太医根本不给他机会,脸色铁青,直接拂袖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引他进来的老仆见状,连忙上前,半劝半推地将小泉“请”出了书房,一路无言地将他送出了张府大门。
站在张府门外,看着那扇缓缓关闭、透着冷漠的朱漆大门,小泉的心沉了下去。张太医这过激的反应,非但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反而更像是一种变相的确认!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他在害怕!他在警告自己不要深究!
“错综复杂……岂是你能妄加揣测的……”张太医那惊恐又严厉的话语在小泉耳边回荡。
他明白了,自己这番贸然的询问,非但没有找到答案,反而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已经惊动了藏在深处的……某些东西。
他捏紧了袖中那抄录着脉案的纸张,只觉得那薄薄的几页纸,此刻重若千钧,且无比烫手。
“恩公,问出来啥了?”不知何时跟来的阿蛮,从墙角冒出来,嘴里还叼着半根没吃完的糖葫芦。
鹦鹉落在小泉肩头,小眼睛警惕地看了看紧闭的张府大门,学着张太医刚才气急败坏的语气,尖声尖气地叫道:
“出去!”
“黄口小儿!”
“祸事上门啦!”
小泉看着肩头惟妙惟肖学舌的鹦鹉,又看看一脸懵懂的阿蛮,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打草,已惊蛇。
这“祸事”,恐怕真的不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