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下来没多久,便有丫鬟前来通传,说是老爷和夫人在花厅设了家宴,为大小姐和林公子接风洗尘。
一听“宴”字,阿蛮的眼睛瞬间如同黑夜里的两盏明灯,“噌”地一下就亮了,肚子也极其配合地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响亮的“咕噜”声,在安静的听竹苑里显得格外突兀。他一把抓住小泉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恩公!宴!是宴!接风宴!肯定有好吃的!好多好吃的!”
小泉被他晃得头晕,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你稳重些,别像没吃过饭似的。”
阿蛮努力想做出稳重的样子,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结果那口气吸得太猛,又带出了一串因为期待而分泌旺盛的口水吞咽声。
鹦鹉站在鸟架上,歪头看着阿蛮的没出息样,犀利点评:“饿死鬼投胎!嘎!丢人!”
当小泉带着激动难耐的阿蛮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鹦鹉来到花厅时,苏承儒、苏母柳氏以及苏婉清已经在了。花厅布置得温馨而不失格调,一张红木圆桌上,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
到底是京城苏府的本宅,这家宴的规格,比起江南那顿“橄榄枝之夜”又上了好几个档次。菜肴不仅有色香味,更讲究造型和意头。什么“百鸟朝凤”(其实是各种珍禽拼盘)、“鲤鱼跃龙门”(松鼠鳜鱼)、“玉带虾仁”、“佛跳墙”……还有许多小泉和阿蛮连见都没见过、叫都叫不出名字的精致菜品,看得人眼花缭乱,食指大动。
阿蛮站在桌边,看着那一道道如同艺术品的菜肴,眼睛瞪得比桌上的狮子头还圆,嘴巴微张,哈喇子差点直接滴到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他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野兽看到猎物时的、压抑的低吼声。
苏承儒笑容满面地招呼:“来来来,世侄,阿蛮,快入座!都是家常便饭,不必拘礼,一定要吃饱!”
“家常便饭……”小泉看着那碗据说炖了三天三夜、汤汁浓郁到粘唇的“佛跳墙”,嘴角微微抽搐。他觉得苏伯父对“家常”这个词,可能有什么误解。
随着苏承儒一声“动筷吧”,早就蓄势待发的阿蛮,如同听到了发令枪响的短跑运动员,瞬间启动!
他倒是还记得用筷子,但那速度,那精准度,那风卷残云的气势……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只见他筷子如飞,精准地夹起一块油光发亮的红烧肉,几乎没在嘴里停留就滑了下去,然后立刻伸向那条造型优美的“鲤鱼”;一口吞下两个晶莹剔透的虾饺;舀起一大勺金黄诱人的蟹粉豆腐;掰下小半只“百鸟朝凤”里的烤乳鸽……
他吃得专注而投入,腮帮子以惊人的频率鼓动、凹陷,发出满足的“吧唧”声和吞咽声。面前的骨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起了小山。
苏承儒起初还笑着劝菜:“阿蛮壮士,好胃口!多吃点,这个‘玉带羹’也不错……”
苏母柳氏也保持着温婉的微笑,只是那笑容在看到阿蛮将一整块需要细品慢咽的“东坡肘子”在三秒钟内拆解入腹时,微微有些僵硬。
苏婉清则是从一开始的惊讶,逐渐变成了掩口偷笑,她觉得阿蛮这毫不做作的吃相,比那些故作斯文的虚伪客套有趣多了。
小泉在一旁看得冷汗直流,在桌子底下不停地用脚踢阿蛮,压低声音:“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注意形象!”
阿蛮从一堆食物中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小泉,嘴里还塞着半只狮子头,含糊道:“形象?啥形象?苏老爷让俺吃饱的!这狮子头真好吃,恩公你快尝尝!” 说着,还热情地想把剩下半只夹给小泉。
小泉:“……” 他感觉自己的脚指头都快在鞋里抠出三室一厅了。
如果说一开始苏家人还只是觉得阿蛮胃口好,那么当阿蛮在风卷残云般地扫荡了桌上大半菜肴,并且开始用馒头蘸着“佛跳墙”的最后一点汤汁,连带里面的鲍鱼、海参等干货一起消灭,最后连那盘作为装饰的、用萝卜雕的凤凰翅膀都拿起来“咔嚓咔嚓”嚼了之后,所有人的表情都从惊讶变成了震撼,最后定格在了……呆滞。
桌上,可谓是片甲不留,汁水都没剩下。连那盘本该没人动、纯属摆设的萝卜雕花,都进了阿蛮的肚子。
阿蛮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带着混合食物香气的饱嗝,拍了拍自己依旧平坦(……)的肚子,憨厚地对着苏承儒笑道:“苏老爷,府上的厨子手艺真不赖!俺吃饱了!多谢款待!”
苏承儒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如同被洗劫过的桌面,半晌,才干笑两声:“……吃饱了就好,吃饱了就好。”
就在这时,花厅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头戴高帽、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他是苏府的主厨,姓刘,听闻今日有贵客,特意想来听听评价,顺便显摆一下自己的手艺。
他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迈着方步走进来,对着苏承儒和苏母行了个礼:“老爷,夫人,不知今晚的菜肴,可还合贵客的口味?”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桌子上。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空的!
全是空的!
连装饰的雕花都没了!
刘厨师长在京城的厨界也算是一号人物,伺候过不知多少达官贵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干净利落的“光盘行动”。这已经不是吃完了,这是连盘子都像是被舔过一遍啊!
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没错,连点油花都没剩下!他的“百鸟朝凤”,他的“佛跳墙”,他的精心雕花……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唯一一个满足地拍着肚子、嘴角还沾着一点蟹黄的陌生壮汉身上。
阿蛮见这位大师傅盯着自己,还以为是要夸奖,连忙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赞道:“大师傅!您手艺是这个!特别是那个用萝卜雕的鸟翅膀,脆生生甜滋滋的,当零嘴儿正好!”
“零…零嘴儿?!”刘厨师长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他指着阿蛮,手指颤抖,嘴唇哆嗦,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我…我的雕花…”
苏承儒见状,连忙打圆场:“刘师傅,这位是阿蛮壮士,胃口…嗯…比较豪迈。你的手艺,非常好,客人们都非常…满意。” 他说“满意”两个字时,语气颇为复杂。
刘厨师长看着阿蛮那真诚(且无辜)的眼神,又看了看光可鉴人、无需清洗的盘碟,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晕厥。他被两个学徒扶着,失魂落魄、脚步虚浮地离开了花厅,嘴里还喃喃着:“萝卜…零嘴儿…我的凤凰…”
鹦鹉目睹了全过程,飞到阿蛮光秃秃的盘子边,看了看,发出了终极总结:
“厨子,道心破碎!嘎嘎!”
“傻大个,一战成名!”
阿蛮浑然不觉自己给苏府首席厨师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创伤,还沉浸在美食的满足中,小声对小泉说:“恩公,京城真好,俺喜欢这儿!”
小泉看着刘厨师长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憨笑的阿蛮,只能扶额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