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的晨雾总带着些草木清气，只是今日的雾气里，还缠了些未散的凝重。
执法堂前的广场上，昨日激斗留下的裂痕已被弟子们用黏土填补，可石柱上那道被混沌力震出的深纹却没那么好消弭。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清正”牌坊的鎏金大字上，光晕流转间，倒像是在无声地告诫着什么。
内门议事堂里，王长老正对着案上的卷宗蹙眉。案前站着三位执事，皆垂着眼，不敢轻易出声。
“林啸天麾下那七个外门管事，查得如何了？”王长老的声音有些沙哑，昨夜他几乎没合眼，既要清点林啸天勾结血影教的证据，又要安抚被谣言搅乱的内门弟子，鬓角竟添了几缕新白。
左侧的刘执事拱手道：“已拿下五个，余下两个卷了库房的灵石跑了，弟子已派追缉队往东南方向追去。只是……”他顿了顿，“林啸天这些年借着‘历练’的名义，暗中送了不少低阶弟子去血影教分舵，光是登记在册的，就有三十七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王长老指尖在案上重重一叩，紫檀木的桌面竟陷下一个浅坑：“造孽！把这些名字抄录下来，入宗门英烈祠，往后每月初一，我亲自去上香。”
正说着，堂外传来轻叩声，是楚柔的声音：“王长老，云尘师兄在门外求见。”
王长老松了口气，挥挥手让执事们退下，扬声道：“让他进来。”
云尘推门而入时，身上还带着些晨露的湿气。他今日换了件月白道袍，是苏晴昨夜连夜缝制的，针脚细密，袖口绣着朵浅青色的云纹。见王长老眼下的青黑，他微微躬身：“长老辛苦了。”
“你倒是清闲。”王长老瞪了他一眼，语气却软了，“昨日广场一战，混沌力反噬金煞功，连‘清正’牌坊都显灵了，这事已传遍各峰。现在外门弟子都把你当传奇看，说你是青云宗百年不遇的奇才。”
云尘苦笑：“不过是侥幸。林啸天的魔功本就违逆天道，牌坊显灵，也是宗门正气使然。”
“你倒看得通透。”王长老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枚玉牌推过去，“这是内门长老令，你虽辈分低，但这次力挽狂澜，理当受此位。只是……”他话锋一转，“藏书阁禁地，你真要去？”
云尘指尖触到玉牌，温润的灵力顺着指尖漫上来。他抬眼道：“老鬼说，那里有关于轮回诅咒的记载。苏晴的太阴灵体，还有我的混沌力，或许都与此有关。”
王长老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一把青铜钥匙：“藏书阁建于建宗之初，共七层，前六层是历代典籍，第七层是禁地，只有持太上长老令牌或这把‘守阁钥’才能进入。老鬼……哦不，墨渊先生，当年确实是第七层的守阁人，只是三百年前突然失踪，宗门都以为他仙逝了。”
云尘接过钥匙，钥匙柄上刻着繁复的云纹，隐隐有灵力流转。
“第七层有什么？”
“不知道。”王长老摇头，“历代只有宗主和墨渊先生能进。但传闻里面藏着青云宗最大的秘密，关乎宗门兴衰。你进去后，万事小心，若遇危险，捏碎这枚玉符，我能立刻赶到。”他又递过一枚莹白的玉符。
云尘收好钥匙和玉符，正欲告辞，王长老忽然道：“墨渊先生当年失踪前，曾留下一句话——‘混沌生，太阴醒，轮回转，裂隙平’。那时没人懂，现在想来，或许说的就是你和苏晴。”
云尘心头一动，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出了议事堂。
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杂役院时，老鬼正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怀里抱着只灰扑扑的猫。他今日换了件干净的青布衫，头发用木簪束起，露出的面容虽有皱纹，却透着股清癯的风骨，倒不像个烧柴的老杂役了。
“来了。”老鬼没回头，指尖在猫背上轻轻抚过，那猫舒服地眯起眼，发出呼噜声。
“王长老说您是墨渊先生，三百年前的守阁人？”云尘在他身边坐下。
老鬼轻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个酒葫芦，抿了口酒：“名头而已，叫我老鬼习惯了。当年为了护一本古籍，和焚天宫的人打了一架，伤了根基，便索性躲在杂役院养伤，一躲就是三百年。”
“焚天宫？”云尘皱眉，“他们三百年前就和咱们有仇？”
“何止有仇。”老鬼望着远处的山峦，眼神沉了下去，“三百年前，他们就想抢藏书阁里的《星辰术》残卷，那是克制天魔的关键。若不是我拼死护着，残卷早就落入他们手里了。”
云尘心中一凛：“您是说，藏书阁里就有星辰术？”
“不。”老鬼摇头，“我当年把残卷藏去了别处，只在第七层留了线索。你去了就知道。”他站起身，拍了拍云尘的肩膀，“第七层的禁制认混沌力，你进去不难。但里面有个‘时光镜’，会照出人心最深处的执念，你若过不去，就找不到你要的东西。”
云尘点头：“我明白。”
“去吧。”老鬼挥挥手，转身回了屋，背影竟有几分萧索。
藏书阁在青云宗的最西峰，孤峰独立，四周被云雾缭绕，只有一条石阶路通往峰顶。云尘踏上石阶时，才发现石阶两侧刻满了符文，每走一步，符文便亮起一道微光，像是在核验他的身份。
走到半山腰，忽有两道青影从两侧的古松后跃出，是两个身着灰袍的老者，须发皆白，眼神却锐利如鹰。
“来者何人？擅闯藏书阁禁地，按律当废去修为！”左侧的老者沉声道。
云尘取出王长老给的青铜钥匙：“弟子云尘，奉墨渊先生之命，前来查阅典籍。”
两位老者看到钥匙，皆是一怔，对视一眼后，躬身行礼：“原来是墨渊先生的吩咐，弟子失礼了。只是第七层的‘静心阵’已三百年未启，先生进去后，需凝神静气，莫要被心魔所扰。”
云尘道谢后，继续往上走。到了峰顶，才看清藏书阁的全貌——那是一座通体由青玉石砌成的阁楼，共七层，飞檐翘角，每层的窗棂上都刻着不同的星图，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流转的光晕，仿佛整个阁楼都在缓缓旋转。
阁门紧闭，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锁身上刻着“青云”二字。云尘将青铜钥匙插入锁孔，只听“咔哒”一声，铜锁应声而落，门内涌出一股尘封已久的气息，混杂着墨香与草木的味道。
一楼摆满了书架，架上的竹简和帛书整齐排列，不少书册的封面上都落了层薄灰。云尘沿着楼梯往上走，二到六层皆是如此，只是越往上，典籍越古老，有的甚至是用兽皮制成，上面的文字扭曲古怪，像是某种上古符文。
走到第六层与第七层之间的楼梯口时，云尘停住了脚步。这里没有门，只有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光幕上流转着无数细小的符文，隐隐构成一个巨大的阵法。
他深吸一口气，运转混沌力，将手掌按在光幕上。奇异的是，混沌力刚触到光幕，那些符文便像是找到了归宿，纷纷涌向他的掌心，原本坚实的光幕竟缓缓打开了一道缺口。
踏入第七层的瞬间，云尘只觉眼前一亮。这里与楼下截然不同，没有书架，只有一间空旷的石室，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石台，台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古籍，封面是用某种妖兽的皮制成，呈暗金色，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像是一轮弯月包裹着一颗星辰。
石室的墙壁上刻满了星图，图上的星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将整片星空都搬了进来。云尘走到石台前，小心翼翼地翻开古籍，书页发出“沙沙”的声响，上面的文字是用上古篆文书写的，幸好他曾在苏晴的帮助下学过一些，勉强能辨认。
“……天地初开，清浊分离，清者为天，浊者为地，唯混沌生于其间，衍化万物。然每十万年，混沌裂隙自域外扩张，噬界天魔欲破界而入，届时九州生灵涂炭，轮回紊乱……”
云尘的心跳渐渐加快，继续往下看：“……欲镇裂隙，需太阴灵体引月华之力为引，混沌之力为基，二者相融，方能补天地之缺。昔年圣皇以此法镇压裂隙，然天魔怨念不散，化为轮回诅咒，每逢裂隙将开，太阴与混沌持有者必遭天妒，多不得善终……”
“轮回诅咒……”云尘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多不得善终”几个字，只觉心口一阵发紧。苏晴的太阴灵体已经觉醒，自己的混沌力也日益精进，难道他们注定要重蹈覆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翻到下一页，只见上面画着一幅舆图，舆图的边缘写着“焚天宫总坛”四个大字。舆图上用红线标注着一条路线，终点处画着一个鼎的图案，旁边写着“星辰术残卷在此”。
“星辰术……”云尘想起老鬼的话，这果然是克制天魔的关键。他仔细看着舆图，发现焚天宫总坛藏在极北的“黑风渊”深处，周围标注着无数禁制和魔纹，显然是个凶险之地。
就在这时，古籍的最后一页掉出一张泛黄的纸，纸上是用墨笔写的几行字，字迹苍劲有力，像是老鬼的手笔：“焚天老祖修有‘噬星功’，能吞噬星辰之力，其焚天鼎更是以生灵精血祭炼，若让他得到星辰术，后果不堪设想。云尘吾徒，切记，混沌力虽克魔气，却也引天魔觊觎，此行需万分小心——墨渊留字。”
“吾徒？”云尘愣住，原来老鬼早就把他当成了弟子。他将纸条小心收好，正欲将古籍合上，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石室角落里有一面铜镜。
那铜镜约莫半人高，镜面蒙着层灰，却隐隐能照出人影。云尘走过去，伸手擦去镜面上的灰尘，镜面瞬间变得光洁，映出他的身影。可下一秒，镜中的影像突然变了——
镜中不再是他，而是一片血色弥漫的大地，天空中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无数天魔从缝隙中涌出，啃噬着地上的生灵。苏晴浑身是血，躺在他怀里，眉心的弯月印记渐渐暗淡，她虚弱地笑着：“云尘，记得……要守住裂隙……”
“不！”云尘失声喊道，伸手想去触碰镜中的苏晴，可指尖刚碰到镜面，镜面便“咔嚓”一声裂开，无数碎片散落一地。
他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冷汗，才发现刚才竟是“时光镜”引发的幻境。老鬼说得没错，这里果然会照出人心最深处的执念。
云尘定了定神，将古籍和舆图收好，转身准备离开。就在他走到第七层楼梯口时，忽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翻动树叶。
他眉头一皱，运转混沌力，凝神细听。那声音来自宗门西侧的山脚下，很轻，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魔气。
与此同时，青云宗山门外，一片茂密的竹林里，一个黑衣人正半跪在地上，身前放着一面黑色的骨镜。骨镜中，映出云尘从藏书阁走出的身影。
黑衣人低声道：“老祖，云尘已从藏书阁出来，看他的气息，混沌力又精进了几分。而且他似乎找到了焚天宫的舆图，看方向，像是要往北去。”
骨镜沉默片刻，传出一个苍老而阴恻的声音：“很好。让黑风渊的护法做好准备，我要让他有来无回。对了，把他身边那个太阴灵体也一并抓来，正好用她的心头血来温养焚天鼎……”
黑衣人恭敬地应了声“是”，伸手抹去骨镜上的影像，身形一闪，消失在竹林深处。
而此时的云尘，正站在藏书阁的石阶上，望着北方的天空。他能感觉到，那股来自山脚下的魔气已经消失，但空气中残留的阴冷气息，却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他握紧了怀中的古籍，指尖触到那枚发烫的玉佩——刚才在幻境中，玉佩似乎也跟着发热了。
看来，焚天宫的人，已经盯上他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藏书阁第七层的石台上，那本古籍的封面上，暗金色的图案忽然亮起一道微光，图案中弯月与星辰的缝隙里，隐隐露出一行更小的字，像是被人刻意抹去又重新显现的：“轮回非诅咒，实乃……”
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来揭开最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