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工作室,在案上投下一块暖黄的光斑。江寻手里捏着支新拆封的狼毫笔,笔杆还带着檀木的冷香,可他没递向沈墨心,反而先把笔凑到摄像头前 —— 镜头对着笔锋扫了一圈,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串数据:“笔锋毛量:1273 根,尖端磨损度:0%,含墨饱和度:初始值 100%”。
“这次不一样。” 他把笔放下,点开笔记本里的新文件,画面瞬间切换成 AI 绘制的局部特写,“我加入了‘笔锋磨损模拟系统’。你看这组山石皴法,AI 会根据绘制时长自动调整笔锋状态 —— 刚开始用新笔,线条锐利;画到第 47 笔时,模拟笔锋尖端 15% 的毛发磨损,线条会变虚;到第 89 笔,磨损度升到 30%,会出现类似手工毛笔‘飞白’的效果。”
他指着画面里一道带着细碎空白的墨线,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期待:“这不是简单的‘随机断墨’,是参照了你那支用了五年的旧笔磨损曲线算出来的。我还找文物修复师测了那支笔的毛纤维损耗数据,连哪几根毛容易断、断在什么位置都输进算法了。”
沈墨心的目光先落在案角那支旧笔上 —— 笔杆被磨得发亮,靠近笔锋的地方沾着洗不掉的墨渍,尖端的毛有些蜷曲,还断了几根,露出里面的笔芯。她伸手把旧笔拿起来,指尖摩挲着磨损的笔杆,忽然抬头,把笔递到江寻面前:“你摸这里。”
江寻的指尖刚碰到笔杆,就觉出不对 —— 不是光滑的檀木,而是带着细微的凹凸,那是五年里,沈墨心握笔时指腹反复摩擦留下的痕迹,连指节的形状都隐约印在上面。
“再看笔锋。” 沈墨心把笔倒过来,让笔锋对着阳光,“这些断毛不是整齐断的,有的是去年修《溪山行旅图》时,蘸墨太急扯断的;有的是上个月画小样时,笔锋戳到案角崩的。每根断毛都有原因,都带着时间的印子。”
她转身走到 AI 画稿前,手指点在那道 “模拟飞白” 的墨线上:“你 AI 里的‘磨损度 30%’,是均匀的 30%—— 每根模拟的‘断毛’都按比例分布,没有一根是‘意外崩断’的。就像你用模具刻了块假石头,连纹路都算好了,可真石头上的裂缝、青苔,都是风吹日晒几十年长出来的,不是模具能压出来的。”
江寻的手指在键盘上蜷了蜷,屏幕上 “笔锋磨损曲线” 还在缓慢跳动。他昨晚调试到后半夜,连沈墨心旧笔上那道细微的裂痕都用 3d 建模还原了,可现在听她一说,那些精准的数据忽然像纸糊的一样,一戳就破。
“可技术能还原时间。” 他声音有点发紧,点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 AI 模拟的 “古笔老化过程”—— 从新笔到旧笔,毛量、磨损度、墨渍残留的变化清晰可见,“我可以让 AI 模拟这支笔十年、二十年的磨损,甚至能算出不同温度湿度下,笔杆木质的老化速度。”
“那你算得出我师父当年教我握笔的样子吗?” 沈墨心忽然提高了声音,手里的旧笔重重顿在案上,笔锋的断毛颤了颤,“我刚学画时,握笔太用力,师父就用他的旧笔敲我的手。这支笔上的墨渍,有一半是那时候他帮我改画时沾的。你 AI 能模拟墨渍的颜色,能模拟笔杆的磨损,可你能模拟我师父敲在我手上的力道吗?能模拟我当时又怕又急的心情吗?”
江寻愣住了。他看着沈墨心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对着那幅残卷掉眼泪的样子。他一直以为,“手工感” 是笔锋、是墨色、是线条,可沈墨心说的,是藏在这些痕迹里的人、是时光、是那些没法量化的回忆。
“这不是技术的问题。” 他喉结动了动,试图辩解,“是你在抗拒 ——”
“我是在抗拒东施效颦!” 沈墨心打断他,抓起 AI 画稿的一角,猛地掀起来,画纸划过案角的墨碟,溅出几点墨汁,落在空白的宣纸上,晕出不规则的黑斑,“你看这些墨渍!是刚才不小心溅的,没有参数,没有算法,可它就是手工画里会有的痕迹!你 AI 能画出这样的‘不小心’吗?它只会按程序走,只会画你让它画的东西,永远不会有‘意外’,永远不会有‘感情’!”
墨汁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像一朵黑色的花。江寻盯着那几点墨渍,忽然觉得无力 —— 他能让 AI 模拟一万种墨渍的形状,却没法让 AI “不小心” 溅出一点;他能让 AI 计算出千万组磨损数据,却没法让 AI 承载一段回忆。
“所以你还是觉得,AI 永远画不出手工的感觉?” 他声音低得像呢喃。
沈墨心把旧笔轻轻放在那几点墨渍旁边,笔锋刚好对着黑斑,像在守护什么。她的声音软了些,却更坚定:“江寻,手工画的魂,不是笔锋,不是墨色,是画它的人。是我师父敲在我手上的力道,是我画错时懊恼的眼泪,是我对着一棵松看了三个月的时光。这些东西,磨不出,算不出,更模拟不出。”
阳光慢慢移开,案上的光斑暗了下去。沈墨心收拾好自己的旧笔,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比昨天更重。这次她没回头,只留下一句:“如果下次你还是只盯着参数,那我们没必要再耗下去了。”
门关上的瞬间,江寻伸手碰了碰案上那几点墨渍。墨已经半干,指尖蹭过,留下一道淡淡的黑痕 —— 那是真实的、不可复制的痕迹。他看着屏幕上还在跳动的 “笔锋磨损参数”,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拿着尺子量月亮的傻子,以为算出了距离,就能摸到月亮的光。
工作室里只剩下电脑的嗡鸣,还有那几点墨渍,在空白的宣纸上,静静诉说着那些代码永远到不了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