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清晨没有日出。沈墨心是被工作台下方的恒温系统轻微嗡鸣唤醒的,她睁开眼时,冷光灯还亮着,江寻趴在终端前睡着了,侧脸贴着键盘,黑色的碎发垂在屏幕上,挡住了半片跳动的代码。桌上的牛奶杯空着,杯壁上还留着一圈浅淡的奶渍,是她昨晚递给他的那杯。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怕吵醒他,却在路过工作台时顿住了 —— 那半片绢帛残片旁,多了张泛黄的便签纸,上面是江寻工整的字迹:“凌晨 3 点检测到残片边缘有 0.2mm 纤维粘连,已用纳米级解离剂处理,扫描前需再用无尘毛刷轻拂。” 末尾还画了个简单的毛刷示意图,笔尖顿了两下,像是犹豫着要不要加什么,最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墨痕。
沈墨心捏着便签纸,指尖划过那道墨痕,突然想起出发前整理资料时,她随口提过唐代绢帛纤维脆弱,稍有不慎就会粘连,当时江寻只是 “嗯” 了一声,没想到他记在了心里。她从工具箱里取出无尘毛刷,按照便签上的示意图,小心翼翼地拂过残片边缘,米白色的纤维在灯光下像细碎的雪,落在羊绒托盘上,几乎看不见。
“扫描参数我调好了。” 江寻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沈墨心回头时,他正揉着眼睛,眼底的红血丝比昨晚更明显,冲锋衣的袖口沾了点解离剂的透明痕迹,“用的是低功率激光扫描,分辨率调到 1200dpi,能最大限度保留颜料层细节,就是需要多等两个小时。”
她点头,将残片固定在扫描台的真空吸盘上。江寻走过来,指尖在控制台的触摸屏上轻点,屏幕上立刻出现残片的三维预览图,朱砂的红色、石青的蓝色在灰度背景里格外鲜明。“你看这里,” 他指着残片右上角一处模糊的痕迹,“上次光谱分析没看清,现在放大能看到,这应该是画师的印章残印,只是颜料层剥落太多,只剩下半个‘云’字。”
沈墨心凑近屏幕,鼻尖几乎碰到玻璃。她能清晰地看到颜料颗粒的分布,甚至能分辨出石黄颜料里细微的矿渣杂质 —— 那是唐代颜料的特征,也是她昨晚在笔记本上圈了三道圈的原因。“如果能复原这个印章,或许能确定画师身份,” 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搭在控制台边缘,“但石黄颜料的提纯工艺没突破,就算知道画师,也没法复刻出一模一样的色彩。”
江寻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搭在台边的手。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上有常年握画笔留下的薄茧,此刻正轻轻摩挲着控制台的金属边缘,和昨晚摩挲绢帛残片时的动作一模一样。他突然伸手,将屏幕亮度调低了些:“光线太亮会刺激眼睛,你昨晚看色谱看了三个小时,再这么盯着屏幕,会近视加深。”
沈墨心愣了愣,才发现自己的眼睛确实有些发酸。她想道谢,却看见江寻已经转身去拿保温杯,他的手在打开抽屉时顿了顿,从里面取出一袋枸杞,放进杯里,倒上热水。“我妈说这个对眼睛好,” 他递过来时,耳尖有点红,“上次在敦煌,你说看壁画久了眼睛疼,我就……”
话没说完,扫描台突然发出 “嘀” 的一声警报。两人同时转头,屏幕上显示残片边缘的颜料层出现微小位移 —— 是刚才固定时没卡紧真空吸盘。江寻立刻俯身,手指握住吸盘的调节旋钮,沈墨心也伸手去扶残片,怕它在调整时滑落。两人的手在扫描台上方碰到一起,她的指尖触到他虎口处的薄茧 —— 那是常年敲键盘磨出来的,和她指腹的画笔茧截然不同,却同样带着专注的温度。
“慢一点,” 江寻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很近,“先松半圈旋钮,等吸盘重新吸住再调。” 沈墨心点头,按他说的做,直到警报声消失,屏幕恢复正常预览,两人才慢慢收回手,都没说话,只有通风系统的嗡鸣在房间里流转。
扫描开始后,江寻回到终端前,调出昨晚没做完的 “颜料稳定性预测模块”,沈墨心坐在他旁边,翻开笔记本,继续研究石黄颜料的文献。阳光透过安全屋的通风井,在桌面上投下一小片细碎的光斑,随着时间慢慢移动。偶尔有人抬头,看一眼对方的侧脸,又很快低下头,把没说出口的关心,藏进一行行代码、一页页笔记里 —— 就像残片上那些模糊的颜料痕迹,虽然暂时看不清,却在光影里,悄悄勾勒着属于他们的、未完成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