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吱吱呀呀地驶离了京城，将那座吞噬了明府繁华与希望的巨大牢笼，彻底甩在了身后。车外，是漫天呼啸的风雪和一望无际的、被白雪覆盖的荒原；车内，是紧紧依偎、瑟瑟发抖的母女二人。
押解的官差共有四人，为首的姓王，是个面色黝黑、眼神凶狠的班头。另外三人也是满脸横肉，一看便知不是善类。他们显然对这份押解流犯的苦差事极为不满，一路上骂骂咧咧，对苏婉和明薇更是呼来喝去，毫无怜悯。
“晦气！大过年的摊上这差事！”一个矮胖官差啐了一口唾沫，“流放岭南？哼，我看她们根本走不到地头！”
“少废话！赶紧赶路！早点送到地头，早点交差！”王班头不耐烦地呵斥道，目光却阴冷地扫过囚车内的苏婉，尤其在看到她虽然憔悴却依旧难掩风韵的脸庞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淫邪。
苏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道目光，心中警铃大作，将女儿更紧地搂在怀里，低下头，不敢与他们对视。她知道，流放路上，押解官差便是她们母女的生死判官。若不能小心应对，只怕等不到岭南，她们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荒郊野岭。
囚车在风雪中艰难前行。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单薄的囚车根本无法抵挡严寒。明薇冻得小脸发紫，嘴唇哆嗦，牙齿咯咯作响。苏婉将自己唯一一件厚实的披风裹在女儿身上，自己却只穿着一件夹袄，冻得浑身发抖。
“官爷……行行好，孩子快冻僵了，能否找个地方避避风雪？”苏婉鼓起勇气，向王班头哀求道。
王班头斜睨了她一眼，冷哼道：“避风雪？这荒郊野岭的，上哪避去？忍着点！死了也是你们的命！”
苏婉的心沉了下去，只能将女儿抱得更紧，用自己微弱的体温为她取暖。
第一天，就在这饥寒交迫和官差的辱骂驱赶中度过。夜幕降临时，官差们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坳停下，生起一堆篝火，自顾自地拿出干粮和酒囊吃喝起来，丝毫没有分给母女二人的意思。
苏婉和明薇又冷又饿，蜷缩在冰冷的囚车角落里，看着跳动的火焰，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娘……我饿……”明薇小声啜泣着。
苏婉心如刀绞，却毫无办法。她身上藏着的银钱，是她们最后的希望，绝不能轻易露白，否则必遭杀身之祸。她只能低声安慰女儿：“薇儿乖，再忍忍，天亮就好了……”
夜深了，官差们吃饱喝足，留下一个人守夜，其余三人裹着皮袄在火堆旁鼾声大作。风雪依旧呼啸，寒意刺骨。
明薇在母亲怀里冻得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她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自己的脚。她勉强睁开眼，借着微弱的雪光，看到一只灰扑扑的兔子不知何时钻进了囚车底下，正瑟瑟发抖。
“冷……好冷……要冻死了……”兔子微弱的心声传来。
明薇心中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悲伤。她悄悄伸出手，将体内所剩无几的、带着一丝暖意的灵泉气息，缓缓渡向那只兔子。
兔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停止了颤抖，往明薇脚边靠了靠，安心地睡着了。
这微小的举动，耗尽了明薇最后一点力气，她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不亮，官差便粗暴地将母女二人叫醒，继续赶路。风雪依旧，路途更加难行。明薇又累又饿，几乎走不动路。苏婉只能咬牙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官差们骑着马，不时用鞭子抽打催促，骂声不堪入耳。
“娘……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明薇看着母亲苍白的脸和额头的冷汗，心疼地说。
“没事……娘不累……”苏婉喘着粗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中午时分，路过一个荒废的茶棚。王班头下令休息片刻。官差们拿出干粮啃食，依旧没有分给母女的意思。
苏婉看着女儿干裂的嘴唇和虚弱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她走到王班头面前，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低声道：“王班头，行行好，给孩子买点吃的吧……”
王班头掂了掂银子，嗤笑一声：“就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呢？”话虽如此，他还是示意一个手下去了茶棚后面，不一会儿，拿回来两个冰冷的、硬得像石头的粗面馍馍和一碗浑浊的冷水。
“喏，吃吧！别饿死了路上晦气！”王班头将东西扔在地上。
苏婉连忙捡起来，将馍馍掰开，用冷水泡软了，一点点喂给明薇。馍馍又糙又硬，难以下咽，但饿极了的明薇还是小口小口地吃了下去。
看着女儿吞咽的样子，苏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流下来。她知道，从现在起，她们必须学会忍受一切屈辱和苦难，只为活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度过。白天在风雪中艰难跋涉，晚上在寒冷和饥饿中煎熬。官差们的态度越发恶劣，动辄打骂。苏婉身上的碎银子很快被榨干，王班头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善。
明薇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时常咳嗽发烧。苏婉心急如焚，却求告无门。她只能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将体内微弱的灵泉气息渡给女儿，勉强维持着她的生机。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五日，他们遇到了一场罕见的暴风雪。狂风卷着鹅毛大雪，能见度不足数步。官差们也慌了神，拼命催马想找个避风处，却在一片白茫茫中迷失了方向。
“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王班头气急败坏地骂道。
囚车在深雪中寸步难行，车轮深深陷入。马匹也疲惫不堪，嘶鸣着不肯前行。
“班头！不行了！马走不动了！得找个地方躲躲！”一个官差喊道。
王班头环顾四周，只见风雪弥漫，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他咬了咬牙：“往前再走走！我记得这附近好像有个山神庙！”
一行人又挣扎着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在天色完全黑透前，看到前方山腰上隐约有一处建筑的轮廓。
“到了！就是那里！快！”王班头大喜，催促着众人。
好不容易赶到近前，果然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庙门歪斜，窗户破损，里面漆黑一片，布满蛛网灰尘，显然早已荒废多年。
但此时此刻，这破庙无疑是救命的港湾。
官差们将马匹拴在廊下，迫不及待地冲进庙里，清理出一块地方，生起篝火。温暖的火光驱散了部分寒意，也让众人惊魂稍定。
苏婉抱着几乎冻僵的明薇，也踉跄着走进庙中，找了个远离火堆的角落坐下。她不敢靠近那些官差，生怕惹来麻烦。
官差们拿出酒肉，围着火堆大吃大喝起来，喧闹声在破庙中回荡。
明薇蜷缩在母亲怀里，小脸烧得通红，意识有些模糊。苏婉摸着她滚烫的额头，心急如焚。在这荒山野岭，缺医少药，薇儿若再病下去……她不敢想下去。
“水……娘……水……”明薇无意识地呓语着。
苏婉连忙拿出水囊，却发现水早已在严寒中结成了冰。她只好将水囊放在火堆旁，想将冰化开。
就在这时，王班头醉醺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苏婉。几天的跋涉和酒精的刺激，让他压抑的邪念再也按捺不住。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着角落里的母女走了过来。
“嘿嘿……明夫人……这冰天雪地的，一个人带着孩子多冷啊……过来烤烤火嘛……”他嘴里喷着酒气，伸手就要去拉苏婉。
苏婉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女儿连连后退：“官爷！请自重！”
“自重？”王班头淫笑一声，“在这荒山野岭，老子就是王法！从了老子，以后路上少不了你的好处！不然……”他眼中凶光一闪，“让你们娘俩今晚就冻死在这破庙里！”
另外三个官差也围了过来，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声，将苏婉和明薇逼到了墙角。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苏婉淹没。她看着怀中昏迷的女儿，又看看眼前这几个如同恶鬼般的官差，心中涌起一股拼死的决绝！她就是死，也绝不能让这些人玷污她们母女！
她猛地将女儿放在身后，抓起地上的一根断木，厉声道：“你们敢过来！我就跟你们拼了！”
“哟呵？还挺烈？”王班头狞笑着，一步步逼近，“老子就喜欢烈的！”
眼看悲剧就要发生！
突然！
“嗷呜——！”
一声凄厉恐怖的狼嚎，毫无征兆地从庙外漆黑的夜空中传来！声音悠长、凶戾，仿佛近在咫尺！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狼嚎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仿佛有整个狼群将破庙包围了！
官差们的淫笑瞬间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惊恐！
“狼！是狼群！”一个官差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快！堵住门！堵住窗户！”王班头酒也醒了大半，惊慌失措地大喊。
几人手忙脚乱地用破桌烂椅堵住庙门和窗户，瑟瑟发抖地挤在火堆旁，再也没人去看角落里的母女。
苏婉也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抱住女儿。狼群！这荒山野岭遇到狼群，简直是灭顶之灾！
然而，奇怪的是，狼群只是在庙外不断嚎叫，却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它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明薇，眉头微微蹙起。在无人察觉的识海深处，她仿佛“听”到了庙外风雪中，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心声”：
“人类……离开……此地……乃吾族……领地……”
这声音……是狼王？它在警告？
紧接着，她又“听”到另一个细弱却熟悉的心声，来自庙宇房梁的缝隙：
“小主人！别怕！是俺！俺带着帮手来了！”
是灰毛！它竟然一路跟着她们！还……还引来了狼群？！
明薇的心中，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充斥。灰毛……它在保护她们！
狼群的嚎叫声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微明，才渐渐远去。
官差们吓得一夜未眠，个个面如土色。天亮后，他们一刻也不敢多留，仓皇收拾东西，拉着囚车，逃离了这座诡异的山神庙。
经过这一吓，王班头等人收敛了许多，不敢再轻易招惹苏婉，只是催促着加快赶路。
苏婉虽然心有余悸，但也隐隐感觉到，昨晚的狼群出现得太过蹊跷，仿佛……是专门来为她们解围的？她看着怀中虽然虚弱但高烧已退、呼吸平稳的女儿，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一丝莫名的安慰。
风雪依旧，前路漫漫。但经历了山神庙的惊魂一夜，苏婉的心中，却莫名地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勇气。或许……天无绝人之路？或许……冥冥之中，真有神灵在庇佑着她们这对苦命的母女？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空中，一只灰色的麻雀正奋力扇动着翅膀，紧紧跟随着囚车的方向。而在更远的后方雪原上，几双幽绿的眼睛，在风雪中若隐若现，默默地注视着这支渺小的队伍。
南行路，风雪劫。但希望的火种，并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