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钩的仪式完成,云曦心满意足,仿佛已经看到了娘亲被治好、她们一起过上饱暖日子的美好未来。
她松开了殷玄的腿,甚至还伸出小手,学着大人的样子,颇为认真地拍了拍被她哭湿弄皱的龙袍下摆,虽然没什么用,但架势十足。
殷玄垂眸,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在自己腿边忙碌,再看看袍子上那片醒目的湿痕,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从未允许任何人如此……接近,更遑论弄脏他的衣袍。
可对着这个刚刚与他“拉钩上吊”的小东西,那惯常的雷霆之怒,竟有些发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暂时无视这小小的冒犯,转身欲回御案后,思考如何处置这突如其来的“麻烦”。
是立刻派人去冷宫查证?还是先让太医去看看?
然而,他脚步刚动,那小尾巴就跟了上来。
云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仰着小脸,眼巴巴地问:“爹爹,我们现在就去救娘亲吗?”
殷玄脚步未停,声音冷淡:“朕自有安排。”
“那……那要等多久呀?”云曦不放心地追问,小短腿倒腾得飞快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娘亲咳得好厉害,额头好烫好烫的!”
“很快。”
殷玄言简意赅,不想多做解释。跟一个三岁孩子解释查证、派遣太医的流程,无异于对牛弹琴。
可云曦不懂什么叫“自有安排”,什么叫“很快”。
在她简单的认知里,答应了就要立刻去做,尤其是救娘亲这样紧急的事情。
她见殷玄只是坐回御案后,好像并没有立刻动身的意思,心里顿时急了。
她跑到御案旁,再次扒着案沿,只露出一双焦急的大眼睛:
“爹爹,我们快走吧!再晚……再晚娘亲就被咳嗽妖怪抓走啦!”她用自己的方式理解着疾病的可怕。
殷玄执笔的手一顿,眉头微蹙。咳嗽妖怪?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抬眸,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安静等着。”
那眼神带着惯有的威压,云曦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嘴一瘪,眼眶又有点红了。
但她强忍着没哭,只是固执地站在那里,用眼神无声地催促。
时间一点点过去。殷玄批阅着奏折,试图专注于国事,可那道灼热的、充满期盼和焦急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让他无法忽视。
他能感觉到那小东西一直没走,就站在那里,像一尊小小的望父石。
福安在一旁看得焦急,想上前把云曦哄到一边去,又不敢擅自行动。
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凝滞。
云曦看着殷玄稳如泰山的模样,心里的希望一点点下沉。
这个爹爹,是不是反悔了?他刚才答应得那么勉强,是不是在骗小孩?拉钩……是不是也不作数了?
一想到娘亲可能正在冷宫里痛苦地煎熬,而自己却在这里无能为力,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再次袭上心头。
不行!她不能等!她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殷玄似乎终于对那持续的注视忍无可忍,他放下朱笔,对福安吩咐道:“先带她下去用膳,安置在……”
他本想说安置在偏殿,话未说完,云曦却误解了他的意思。
她以为他还是要让人把她带走,不让她去找娘亲!
“我不走!”她猛地尖叫一声,声音里带着被欺骗的愤怒和走投无路的决绝。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小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推开试图上前安抚的福安,转身就朝着殿外冲去!
她要去冷宫!她自己去找娘亲!
“拦住她!”殷玄脸色一沉,喝道。皇宫重地,岂容一个孩子乱跑?
更何况她的身份未明,若是冲撞了什么人,或是跑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后果不堪设想。
门口的侍卫反应极快,立刻上前阻拦。
云曦看着挡在面前的巍峨身影,看着他们伸过来的大手,只觉得全世界都在阻止她去救娘亲。
委屈、愤怒、恐惧、绝望……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她不再试图冲撞,而是猛地停下脚步,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紧了两个小拳头,仰起那张憋得通红、泪水横流的小脸,朝着殿内那个端坐的、她唯一能想到的“救星”,发出了穿越以来最响亮、最撕心裂肺、蕴含着全部希望与绝望的呐喊:
“爹——爹——!!!”
这一声,不再是之前带着试探和讨好的“爹爹”,也不是委屈的哭嚷,而是穿透云霄的呼唤!
殿内所有的宫人,连同福安和侍卫,都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吼震得心神俱颤,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殷玄正准备落笔的手,骤然僵在了半空。
那滴饱满的朱砂,终究是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从笔尖颤落,“啪”地一声,在奏折上溅开一团刺目的红。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目光越过御案,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站在殿门口光影交错处、小小的、剧烈颤抖的身影。
她站在那里,像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小脸上泪水纵横,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一种……近乎毁灭般的祈求。
她望着他,仿佛他是这世间唯一能抓住的稻草,是拯救她和她娘亲的唯一神只。
那一声“爹爹”,不再是玩笑,不再是碰瓷,而是倾注了一个三岁孩童在绝境中,对“父亲”这个身份最原始、最炽烈、也最卑微的全部寄托。
空气死寂。
殷玄深邃的眼底,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溅开的朱砂和那声响彻殿宇的呼唤,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随即,又归于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云曦以为他依旧无动于衷,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小小的身体因为绝望而慢慢蜷缩起来。
终于,他放下了那支沾着朱砂的笔。
动作很轻,却像是打破了某种凝固的结界。
他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宫灯下流转着威严的光泽。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依旧落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