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掠过断碑,云逸指尖还残留着金光退去的余温。他伫立原地,玉簪滑入袖中,掌心那道伤口仍在渗血,一滴一滴落在石上,洇出深浅不一的暗红印记。天边泛白,可他的影子却沉如铁铸,死死贴在地面。
灰未散。
反而一粒粒逆风上扬,仿佛被无形之线牵引。紧接着,一股黑气自灰烬中钻出,如蛇般扭动,缠上他方才踩过的地缝。缝隙深处嗡鸣作响,似心跳,又似地底有人低诵咒语。
云逸瞳孔骤缩。
抬头刹那,残灰骤然聚成人形。六道黑纹自肩头蔓延而下,缓缓撑开,宛如枯枝抽芽。左眼空洞无瞳,唯有一团血雾旋转凝聚,化作一只眼,直勾勾盯住他。
“主宰?”夜无殇的声音四面八方涌来,不似人声,倒像无数喉咙同时开合,“你斩的不过是壳,我活的才是根。”
云逸未退。
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金纹自掌心裂口蔓延而出,顺着手臂疾冲而上,一路奔至脖颈。这一次不再是断续闪烁,而是如江河决堤——儿时在藏书阁用树枝比划剑招的记忆,母亲临终前那一句“活着”,还有灵悦每年十五悄悄塞给他的糖葫芦的甜味……全都碾进这具残破身躯。
金纹直冲眉心,戛然而止。
他闭眼,再睁时,眸中已泛起淡金。
“我不是来争主宰之位。”声音不高,却压下了风声,“我是来断因果的。”
话音落下,双臂猛然上扬,掌心朝天。金纹自全身奔涌而出,织成一张光网,与天际星力轰然相撞。一股无形劲力自脚底炸开,地面龟裂如蛛网,埋藏地底的阵眼残片尽数震起,悬浮半空,每一块都映出《圣体灭天诀》最后一式——“灭天非毁天,而是斩断轮回之链”。
夜无殇仰天狂笑,笑声撕裂空气,远处断墙簌簌剥落碎石。
“轮回?你也配谈轮回!”六臂猛然合拢,黑气爆开,撑起一尊顶天立地的魔影。那影子胸口裂开巨口,竟是云家后院那口枯井——十岁那年,嫡母将他推入井中,灌下化灵散,井口飘来一句:“贱种,不配生在云家。”
幻象闪现:两个少年立于井边对剑,一袭青衫,一披黑袍,剑尖相抵,眼神如仇。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并肩练剑,也是最后一次。
“我们本是一体!”夜无殇嘶吼,心口魔纹灼烧发红,血液倒灌六臂,黑火转赤,空间如布帛被生生撕裂,“你守的是假温情!我吞的,才是真痛!”
云逸依旧不动。
可脑中,哑奴那声无声的剑鸣再度响起——不是传授功法,而是三百年前,飞升台上最后一句话:“剑不出鞘,亦可斩心魔。”
他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而是如释重负。
“你说得对。”他轻声道,“我们都痛。可她还在等我回家。”
灵悦。
那个每月十五偷偷溜下山买糖葫芦的姑娘,那个剑穗上铃铛褪色也不愿更换的女子,那个心脉受损却从不言苦的人。她不是执念,是锚。
金纹骤然暴涨,冲出体表,化作一道光柱直冲云霄。地缝中,一柄锈迹斑驳的铁剑缓缓升起——十岁那年埋下的佩剑,从未出鞘,可剑身刻满了他用树枝临摹的每一招。
剑未出,意已至。
墨玄靠在断柱上,啐出口带血的唾沫,抬眼望来。没说话,咬碎最后一颗毒丹,吐在掌心,抹在仅剩的两把匕首上。苏璃盘膝而坐,七根银簪只剩一根,指尖轻挑,簪子飞出,在三人周身划出一道魂力屏障。灵悦立于最前,剑仍在鞘中,却以指尖划破手腕,血滴落地,凝成一道冰线,直连云逸脚底。
三人退后百丈。
这一战,只属于他们两个。
云逸踏步前行,脚踩浮空的阵眼,每一步落下,空中便留下一道金痕。他伸手握住那柄锈剑,剑身微微震颤,似在认主。玉簪自袖中滑落,落入另一只手,与剑并列。
双器同举。
夜无殇怒吼,六臂合一,魔影张口吞天,黑虹贯日,直扑而来。所过之处,空间塌陷,光线扭曲,仿佛要将整片遗迹拖入混沌。
云逸不避。
他挥剑,斩下。
不是斩人,而是斩向他与夜无殇之间那根“线”——恨、身世、执念,皆缠于这条因果链上。
金光撞上黑虹。
无声。
天地骤然静止,风停,光凝,连飘浮的灰烬都定在半空。云逸剑尖抵住夜无殇心口,夜无殇魔爪扣住他咽喉。金纹与魔纹一同崩裂,又一同再生,如同两条蛇在彼此血脉中绞杀。
云逸左耳那颗朱砂痣裂开,血顺着耳垂滑落。
夜无殇胸口黑壳剥落,露出一块鲜红血肉,正一跳一跳地搏动。
胜负未分。
可就在僵持之际,云逸剑尖轻轻一偏。
不是退,也不是进,而是顺势一挑,将玉簪从自己掌心拔出,反手插入夜无殇胸口的裂缝。
簪尖刻着一个名字。
那是灵悦十岁那年,亲手刻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