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时候,窗外的鸟雀叫得格外欢实。
日头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妆台上那只鎏金掐丝珐琅的粉盒上。
晃得人眼睛有些发花。
花嬷嬷手里拿着一把犀角梳,一下一下替程知意通着头发。
动作轻柔,透着股子小心翼翼的讨好。
“娘子今儿气色不错。”
“昨夜那一觉,睡得可还安稳?”
程知意看着镜中的自己。
眉眼含春,面若桃花。
哪里还有半点昨夜受惊过度的模样。
“托太后娘娘的福,妾身睡得极好。”
她伸手挑了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
在发髻上比划了两下。
“那就好,那就好。”
花嬷嬷笑了笑,眼角的褶子深了几分。
她屏退了左右伺候的小丫鬟。
屋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花嬷嬷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到程知意耳边。
“娘子可知,昨夜二皇子回府后,那是怎么个光景?”
程知意手上的动作未停。
“怎么个光景?”
“听说把书房里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花嬷嬷啧啧两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太后娘娘这回可是真的寒了心。”
“老奴在宫里伺候这么多年,最是知晓太后的脾性。”
“这皇子们争权夺利,太后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若是兄弟阋墙,还要勾结外臣,甚至把手伸到了自家亲戚的后院。”
“那就是触了太后的逆鳞。”
“尤其是那枚锐健营的令牌。”
花嬷嬷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那可是谋逆的大罪。”
“太后虽然没明着说,但心里那根刺,算是种下了。”
“往后二皇子再想翻身,怕是难如登天。”
程知意将步摇插进发髻。
金色的流苏垂下来,在耳边轻轻晃动。
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
她看着镜子里花嬷嬷那张精明的脸。
嘴角微微上扬。
“嬷嬷说的是。”
“这人啊,一旦有了贪念,就容易走歪路。”
“二皇子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花嬷嬷连连点头。
“娘子是个明白人。”
“如今这局势,靖安王府才是最稳当的。”
“只要娘子好生养着这一胎,将来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程知意垂下眼帘。
遮住了眼底那一抹冷意。
福气?
怕是只有孩子的福气,没有娘的福气吧。
不过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这花嬷嬷,留着还有用。
“翠桃。”
程知意唤了一声。
翠桃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裙。
那是今年新贡的蜀锦,颜色是极艳丽的海棠红。
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瓣用金线勾勒,极尽奢华。
“娘子,您今儿要穿这个?”
翠桃有些迟疑。
“这颜色是不是太艳了些?”
“您如今有着身孕,还是穿些素净的稳妥。”
程知意站起身,展开双臂。
“就穿这个。”
“今儿是个好日子。”
“自然要穿得喜庆些。”
她转头看向花嬷嬷。
“嬷嬷,妾身想进宫去瞧瞧平阳公主。”
花嬷嬷愣了一下。
“娘子这是……”
“公主如今被关在静心殿,太后下了死命令,不许人探视。”
“那是对旁人。”
程知意理了理袖口,语气淡然。
“妾身是受害者。”
“受害者去探望加害者,那是大度,是恩典。”
“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也只会夸妾身懂事。”
“况且,妾身还有些‘体己话’,想跟公主好好说说。”
花嬷嬷看着程知意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心里莫名打了个突。
这程娘子,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
怎么这会儿,竟让人觉着有些害怕。
但她转念一想。
平阳公主这次差点害得程知意一尸两命。
程知意心里有气,去撒撒火也是人之常情。
只要不出大乱子,随她去便是。
“既然娘子有这份心,那老奴就陪娘子走一遭。”
“有老奴在,那起子看门的奴才也不敢拦着。”
马车一路进了宫门。
直奔西六宫最偏僻的静心殿。
这里平日里是给犯了错的妃嫔思过用的。
阴冷潮湿,终年不见阳光。
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子霉味。
门口守着几个粗使太监。
见是花嬷嬷领着人来,也不敢阻拦。
点头哈腰地开了锁。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
激起一阵灰尘。
程知意拿帕子掩了掩口鼻。
眉头微蹙。
“这就是公主住的地方?”
“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花嬷嬷在一旁赔笑。
“娘子有所不知。”
“太后娘娘发了话,要磨磨公主的性子。”
“这殿里除了每日送饭的,不许留人伺候。”
“就连恭桶,都得公主自己倒。”
程知意轻笑一声。
“太后娘娘真是用心良苦。”
她提着裙摆,跨过高高的门槛。
殿内光线昏暗。
只有窗户纸透进来的几缕微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馊味。
那是隔夜的饭菜馊了的味道。
“谁?”
角落里的床榻上,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像是破风箱拉动,刺耳难听。
程知意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一身海棠红的衣裙,在这灰暗的屋子里,亮得有些扎眼。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
慢慢爬了起来。
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鸡窝。
身上的衣裳皱皱巴巴,还沾着几块油渍。
哪里还有半点金枝玉叶的尊贵模样。
平阳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光线。
才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人。
那一瞬间。
她的瞳孔猛地放大。
像是见了鬼一般。
“程……程知意?”
她不可置信地尖叫出声。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程知意缓步走上前。
翠桃连忙搬了把椅子,用帕子仔仔细细擦了三遍。
这才扶着程知意坐下。
“公主这话说的。”
程知意理了理裙摆上的金线牡丹。
动作优雅从容。
“妾身是特意来谢恩的。”
“谢恩?”
平阳从床上跳下来。
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
“你谢什么恩?”
“你这个贱人!是你害我!”
“是你算计我!”
她想要扑过来。
却被花嬷嬷带来的两个大力嬷嬷一把按住。
动弹不得。
只能像条疯狗一样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