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忽然,那几个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汉子,此刻瞧着周昭季的恭敬模样,个个都傻了眼。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凶悍还未褪尽,便已凝固成一片茫然与滑稽。
握在手里的朴刀,举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显得格外碍手碍脚。
就在这尴尬到极致的当口,一道轻微的咳嗽声,从那洞开的庙门外面,不轻不重地传了进来。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尖上。
众人悚然一惊,齐刷刷地朝门口望去。
只见花嬷嬷负手而立,缓步走了进来。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半旧的暗紫色褙子,神情淡漠,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她明明只是一个人,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几个汉子一瞧见她,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方才的茫然,瞬间化为了刻骨的恐惧。
“是花……花嬷嬷。”
为首那汉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其余几人也像是被抽了筋骨,纷纷丢了兵刃,双腿一软,齐齐跪倒在地。
“给花嬷嬷请安。”
他们将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身子抖如筛糠。
花嬷嬷冰冷的目光,淡淡地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她像是瞧着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怎么,你们这是出宫的日子久了,连老婆子我都不认得了?”
她的声音温和,听在众人耳中,却比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几人磕头如捣蒜,连声告罪。
花嬷嬷轻笑一声,不再理会他们,只将目光转向了早已面无人色的周昭季。
“倒是奇了。”
“你们不好好在各自的府里歇息歇息,大半夜的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做什么。”
“扮山匪么?”
“这身行头倒是不错,只是瞧着,不怎么像啊。”
她每说一句,周昭季的脸色便更白一分。
他只觉得手脚冰凉,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完了。
全完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花嬷嬷会在此处。
为何程知意竟能请得动她。
眼瞧着事情已经败露,周昭季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
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
他连滚带爬地挪到花嬷嬷脚边,一把抱住她的裙角,哭喊起来。
“嬷嬷,嬷嬷饶命啊。”
“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了心窍。”
“我,我只是想同大家开个玩笑,绝无他意,绝无他意的。”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辩解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至极。
程知意站在花嬷嬷身后,冷眼瞧着这一幕。
心中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这便是她前世险些托付终身的男人。
懦弱无能,遇事只会推诿哭泣,没有半点担当。
就在此时,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林婉月那带着几分急切与兴奋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姨父,姨父您在哪儿。”
她提着裙摆,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那双眼中,还闪烁着即将成为英雄的,熠熠生辉的光彩。
可下一瞬,她脸上的神情,便彻底凝固了。
庙内的景象,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瞧见周昭季狼狈地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她瞧见周昭季特意请来的那班“好汉”,个个伏在地上,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而那个下午才打了自己一巴掌的老婆子,正居高临下地站着。
如同一尊无法撼动的神只,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死。
林婉月脸上的笑容一寸寸碎裂,化为不可置信的惊骇。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同时嗡鸣。
花嬷嬷缓缓转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牢牢锁定了她。
“林娘子。”
“这出英雄救父的戏码,可是你一手编排的?”
林婉月如遭雷击,身子猛地一晃。
她下意识地便想故技重施,眼睛一闭,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
“你再敢装昏。”
花嬷嬷冰冷的声音,如同一根钢针,狠狠刺入她的耳中。
“老婆子我便立刻将你绑了,送去京兆府尹的堂上。”
“届时,让他老人家来审一审,这合谋绑架朝廷命官,究竟是何罪名。”
林婉月的身子僵在了半空,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她缓缓睁开眼,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她知道,自己完了。
“哇”的一声,她再也撑不住,彻底崩溃了。
“嬷嬷饶命,嬷嬷饶命啊。”
她跪倒在地,泪水决堤而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关我的事,都是周公子的主意。”
“我……我只是……只是想在伯爵夫人面前,挣个好名声。”
“我从未想过要害姨父,真的没有。”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急地指着后面的厢房。
“不信,不信您去看。”
“姨父好端端的在里头,我叫人备了茶水点心,好生招待着呢。”
花嬷嬷给了伯爵府的护卫一个眼色。
护卫立刻上前,踹开了厢房的门。
只见程子怀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壶热茶,几碟精致的糕点。
他除了脸色有些难看,瞧着倒像是来此地做客的。
瞧见门被踹开,众人涌了进来,他亦是满脸的错愕。
林婉月见状,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只要程子怀没事,她便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能将罪责都推到周昭季身上,她或许还能脱身。
可她这点心思,又怎能瞒得过在场的众人。
冯玉兰瞧着安然无恙的丈夫,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滔天的怒火与后怕。
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更深的疑惑。
她扶着胡玉蝶的手,缓缓站直了身子。
目光越过跪在地上哭泣的林婉月和周昭季,直直地落在了花嬷嬷的身上。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盘桓在所有人心中许久的问题。
“你。”
“你究竟是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