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深秋,天高云阔,风已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荒原上的枯草与沙尘,发出呜呜的呼啸。
新叶城以西五十里,一处名为“黑风隘”的险要山口,地势陡然收紧,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乃是通往新叶城的咽喉要道。
此刻,隘口内外,杀气盈野!
宰相李辅国麾下平叛大军的先锋部队,由裨将赵贲率领的一万五千京畿精锐,终于抵达了这片他们预想中“叛军老巢”的外围屏障。赵贲此人,乃李辅国妻族子弟,素以勇猛骄悍着称,实则刚愎自用,贪功冒进。他得了宰相“速战速决、扬我国威”的严令,又自恃兵精将勇,全然不将所谓的“叶家余孽”放在眼里,一路催促急行,企图一举踏平沙砾屯,抢下这首功!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等待他的,并非惊慌失措的乌合之众,而是一座早已张网以待、杀机四伏的死亡陷阱!
“报——将军!前方隘口有敌军拦路!看旗号,是……是叶字旗和金字旗!”斥候飞马来报,声音带着一丝惊惶。
赵贲端坐马上,闻言非但不惊,反而狞笑一声:“叶宏老贼和金城那个残废?来得正好!省得老子去掏他们的老鼠洞!传令!全军突击!给老子碾碎他们!第一个冲进敌阵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吼!”重赏之下,京畿军士卒发出贪婪的吼声,阵型略显散乱地向前涌去。在他们看来,剿灭一群边陲叛军,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功劳。
隘口处,新叶军阵如山岳般沉稳。
阵前,金城金将军独臂擎着一面巨大的玄铁塔盾,岿然屹立,面色冷峻如铁。他的身旁,叶云手持一柄门板般的阔刃巨刀“蛰龙”,浑身气血沸腾,战意熊熊,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洪荒巨兽。他们身后,是经过统连日操练、已初具锋芒的磐石营与锋矢营混编精锐,虽人数远逊于对方,但阵型严谨,杀气凝练,毫无惧色。
“金叔,看来是条大鱼!”叶云笑了,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金将军冷哼一声:“宰相家的看门狗,吠得响罢了。按先生之计,迎头痛击,打掉他们的嚣张气焰!然后……关门打狗!”
眼看京畿军先锋已嚎叫着冲入隘口半程,进入了最佳打击距离。
金将军猛地举起独臂,发出一声震天怒吼:“磐石营——立壁千仞!御!”
“哈!”前排重盾兵轰然应诺,巨盾重重顿地,发出沉闷巨响,长矛如林探出,一股厚重的土黄色罡气墙瞬间凝聚而成,稳如泰山!
京畿军的冲击洪流猛地撞在这道钢铁壁垒上,顿时人仰马翻,攻势为之一滞!锋利的矛尖轻易刺穿了轻敌冒进者的皮甲,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锋矢营——穿云破甲!杀!”叶云看准时机,暴喝一声,身先士卒,如同一道金色闪电,率先突入敌阵!蛰龙巨刀挥舞间,带起凄厉的破空声,刀光过处,血肉横飞,竟无一人是他一合之将!他身后的锋矢营精锐紧随其后,以叶云为锋锐,狠狠楔入敌军混乱的阵型之中,如同热刀切牛油,所向披靡!
“放箭!”隘口两侧的山崖上,早已埋伏好的游骑营射手在军官命令下,射出密集的箭雨,精准地覆盖了京畿军的后阵与指挥系统,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赵贲没料到对方如此悍勇,阵型如此坚固犀利,一时间竟被打懵了!他挥舞着长刀,声嘶力竭地试图重整阵型:“不要乱!顶住!给我顶住!弓箭手!弓箭手反击!”
然而,他的命令在混乱中收效甚微。新叶军的配合默契无比,磐石营稳守,锋矢营突击,游骑营袭扰,三者如同一体,将人数占优的京畿军打得节节败退,死伤惨重。
“将军!不好了!我们的退路……退路被截断了!”一名亲兵满脸是血,惊恐地指着后方。
赵贲骇然回头,只见隘口入口处,不知何时竟被无数巨大的滚木礌石和点燃的草车堵死!一队队新叶军的重步兵如同从地底冒出般,封锁了所有出路!
“中计了!”赵贲此刻才如梦初醒,冷汗瞬间湿透重甲。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深陷重围,部下死伤枕籍,士气濒临崩溃。
“赵贲!纳命来!”一声雷霆般的怒吼炸响,叶云已冲破重重阻碍,如同战神般杀到近前,蛰龙刀带着万钧之力,当头劈下!
赵贲肝胆俱裂,仓皇举刀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赵贲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虎口崩裂,长刀脱手飞出,整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吐血不止。
主将一败,京畿军残存的抵抗意志瞬间瓦解。
“投降不杀!”金将军声如洪钟,命令传遍战场。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新叶军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当啷!当啷!
兵器落地之声不绝于耳。剩余的数千京畿军士卒,早已丧胆,纷纷丢下武器,跪地乞降。一场预期的闪电战,竟以先锋军全军覆没、主将被生擒的惨败而告终。
……
打扫战场,清点俘虏,押送返回新叶城。整个过程高效而有序。
当这数千垂头丧气、衣衫褴褛、大多带伤的俘虏被押进新叶城时,他们想象中的地狱并未出现。没有想象中的屠杀、虐待和羞辱。
他们被分批安置在城西临时划出的“战俘营”中。营区虽然简陋,却干燥整洁,提供了基本的御寒帐篷和干净的饮水。随军的医师(由苏婉组织)优先为重伤者进行治疗。每人每日,竟还能分到足以果腹、甚至偶尔能见到油腥的饭食。
这与他们听闻的宰相麾下对待俘虏动辄坑杀、虐死的行径,截然不同。
起初,俘虏们惴惴不安,以为这是诱杀或强迫苦役前的伪善。尤其是当被告知需要“以工代赈”,参与城墙加固、道路修缮、矿坑开采等劳作时,这种不安达到了顶点。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这里的“苦役”完全不同。
劳作虽有定额,但强度合理,远超宰相治下无休止的压榨。监工的新叶军士卒虽然严厉,却从不无故打骂虐待,反而会与他们这些“降卒”分食同样的饭食。受伤或生病,真的能得到医治。完成定额后,竟还有短暂的休息时间,无人逼迫。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他们亲眼看到了新叶城的景象:虽然忙碌,却秩序井然。匠人、农夫、军士各司其职。流民能得到安置,分到土地和种子。军属真的能减免赋税,得到优待。这里的官吏和军官,似乎真的在践行那“法度至上,功过分明”的承诺。
一种无声的、却无比强烈的对比,在他们心中疯狂滋生。
宰相在后方,加征重税,强拉壮丁,弄得他们家破人亡,民不聊生。而这里,他们这些“叛军”,却在建设家园,安居乐业?
谁是国贼?谁在祸国?这个曾经根深蒂固的观念,开始剧烈动摇。
俘虏中,一名断了左臂、面色沧桑的老兵,原是京畿地区的农户,因交不起“平叛捐”被强征入伍。他躺在伤兵营里,看着为自己换药的新叶医官,忍不住颤声问道:“军爷……你们……你们这里,当兵的……家里赋税重吗?”
那医官是个年轻人,闻言笑了笑:“重?俺们新叶军,家眷非但不加税,还能按军功分田减赋呢!主公说了,当兵吃粮,保家卫国是天职,不能让兄弟们在前面流血,家人在后面挨饿受欺!”
老兵愣住了,浑浊的眼中溢出泪水,喃喃道:“要是……要是俺们那边也这样……俺儿子……也不会被活活逼死啊……”
类似的情景,在战俘营各处悄然发生。
数日后,一场由统亲自安排、由叶枫和金将军出面的“恳谈会”,在战俘营中举行。没有居高临下的训斥,只有平心静气的讲述。叶枫讲述了叶家被诬陷的真相,讲述了李辅国的倒行逆施。金将军则用最直白的话语,讲述了新叶军的军规与承诺。
“……俺老金不说虚话!”金将军独臂指着城外,“愿意留下的,经过审查,可以加入屯田队,或者考核后加入新叶军,待遇与新叶子弟兵一样!立了功,一样受赏!不愿意留下的,等战事稍缓,发放路费,让你们回家!”
回家?许多俘虏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回家又能如何?继续被盘剥?甚至被当作逃兵处死?
终于,那名断臂老兵挣扎着站起来,嘶声喊道:“将军!小人……小人不回去了!宰相不把俺们当人,俺们也不给他卖命了!俺这条胳膊没了,但还有一把子力气,求将军收留,让俺给新城搬砖砌墙,赎俺之前攻打新叶的罪过!”
有人带头,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
“我也不回去了!”
“留下!留下!”
“求将军收留!”
“俺要加入新叶军!打回京都,找李辅国那老狗算账!”
一时间,群情激昂,竟有超过八成的俘虏,当场表示愿意归顺新叶,其中不乏一些低阶军官和有一技之长的工匠。
叶枫与金将军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欣慰与震撼。他们没想到,统先生的“攻心为上”之策,效果竟如此之好!
金将军大手一挥:“好!都是被狗宰相逼得活不下去的苦命人!既然愿意留下,以后就是新叶城的人!是兄弟!但有言在先,军法无情,若有人心怀不轨,阳奉阴违,休怪老子刀下无情!”
“愿遵军法!”众人齐声应诺,声音中充满了重获新生的希望与感激。
这批经过初步筛选的降卒,很快被打散编入各营和屯田队。他们的加入,不仅为新叶城增添了宝贵的劳力,更极大地动摇了后续宰相大军本就未必坚定的军心。
消息传回新叶城议事堂,叶宏抚掌大笑:“善!大善!统先生此策,不战而屈人之兵,胜似十万雄师!李辅国以暴虐失人心,我新叶以仁德聚人心!此消彼长,大势在我!”
统微微躬身,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主公过誉。此仅为初胜。赵贲先锋覆灭,降卒归心,必使王铣主力震怒,亦更加警惕。真正的恶战,尚未开始。”
众人神色一凛,刚刚因大胜而略显轻松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是的,黑风隘的胜利,只是一道开胃菜。宰相的怒火与主力大军,正如乌云压顶,滚滚而来。新叶城真正的生存考验,即将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