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龙舟,如同一座移动的宫殿,缓缓驶入江南水网的核心地带。两岸的繁华景象愈发稠密,但船上的气氛却愈发凝重。宰相李辅国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辅国阁”内,不知在筹划着什么。但其麾下的爪牙——户部清查使、刑部缇骑,却已如饿狼般扑向沿岸州县,开始以“稽查税赋、肃清吏治”为名,大肆搜刮、抓人立威,闹得人心惶惶。
叶枫(影九十七)作为影卫副统领,职责愈发繁重。他不仅要安排龙舟的日常警戒,更要协助杨碱(已修正为先帝旧臣,非宰相心腹)处理那些缇骑送来的、需要“影卫特殊关照”的棘手人物和案件。他目睹着一箱箱“查抄”来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被送入龙舟底舱,也目睹着那些不肯合作的地方官员或士绅被罗织罪名,投入临时设立的、由影卫看管的黑牢。每一日,他都在良知与伪装之间煎熬,靠着《静心守意诀》才勉强维持冷静。
这日黄昏,叶枫刚处理完一桩棘手的“抗税案”(实为当地乡绅不愿缴纳宰相私设的“孝敬银”),从底舱黑牢走出,迎面撞上了行色匆匆的宰相侄子——李存义。
李存义年约十七八,面色带着一丝酒色过度般的苍白,眼神却充满了贪婪与躁动。他靠着叔父的权势,在户部挂了个闲职,此次南巡,俨然以“钦差副使”自居,四处伸手,捞取好处。他见到叶枫,眼睛一亮,快步上前。
“石统领!正好找你!”李存义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的急切。
叶枫停下脚步,面具下的眉头微皱,语气平淡地拱手:“李大人有何吩咐?”他对这个纨绔子弟并无好感,但表面功夫仍需维持。
李存义凑近几步,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与野心:“石统领,我听说……影大人他老人家,最近就在船上?”
叶枫心中一动,不动声色道:“影大人行踪,非属下所能过问。李大人找影大人何事?”
李存义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敬畏和渴望的表情:“是这样的!我听闻,前方不远就是武当山了!那可是道教圣地,武当派的太极拳剑和内功心法,乃是天下一绝!特别是当代掌门清虚真人,据说已臻士级巅峰,半步将级的境界!”
他越说越兴奋:“小侄我……你也知道,身子骨弱,一直想习武强身,可惜不得其门。寻常功法我看不上!若是能……若是能请影大人出手,‘请’得清虚真人的内功心法秘籍,让小侄参详参详……嘿嘿,石统领,你明白的吧?此事若成,叔父面前,我定为你美言几句!”
叶枫听完,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冰冷的怒意和荒谬感!这个蠢货!竟然为了一己私欲,打起了武当掌门的主意?!武当乃千年大派,虽不直接涉足朝政,但在江湖中和民间威望极高,清虚真人更是德高望重!李存义此举,无异于亵渎圣地,自掘坟墓!更可怕的是,他竟想动用“影”这尊大杀器去干这种龌龊勾当!
叶枫强压怒火,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道:“李大人,此事恐怕不妥。武当派非同小可,清虚真人更是武林泰斗,动他,牵一发而动全身,恐引江湖动荡,对相爷的大计不利。还请大人三思。”
李存义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悦道:“石统领!你这是什么话?区区一个江湖门派,还能反了天不成?我叔父执掌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武当山的武功,怎么就不能‘进献’给朝廷了?我看你就是推诿!罢了,你不去说,我亲自去求叔父!”
说完,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径直朝着“辅国阁”的方向走去。
叶枫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李存义深得李辅国宠爱,且宰相此人行事向来霸道无忌,为了满足亲侄子的要求,加之或许本就存了打压江湖势力、收缴民间武力的心思,很可能会同意!
“不行!必须阻止!”叶枫心中焦急,立刻转身,想去找杨碱商议,看能否通过他劝谏宰相。然而,他刚走出几步,一股冰冷死寂的压迫感便无声无息地降临,将他牢牢锁定!
是影的气息!
虽然看不见人,但叶枫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舱壁,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明确的警告——不得干预。
叶枫的身体瞬间僵硬,冷汗从额角滑落。他明白,影已经知晓了李存义的请求,并且……默许了,甚至可能已经接到了命令!
他无力地垂下双手,心中一片冰凉。在绝对的力量和意志面前,他的想法无足轻重。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道冰冷的命令直接传入叶枫的脑海(这是影卫高层特有的传讯道具):“今夜子时,武当山紫霄宫。清虚,功法。”
命令简洁到残酷,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叶枫闭上眼睛,痛苦地握紧了拳头。他知道,一场针对武林泰斗的、卑劣的掠夺,即将发生。而他,身为影卫副统领,不仅无法阻止,甚至可能……要被派去协助?或者,亲眼见证?
子时,月黑风高。
武当山,云雾缭绕,紫霄宫在夜色中更显庄严静谧。
一道模糊的影子,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宫观之外的山道上。正是影。他依旧笼罩在浓郁的阴影中,身形不定,唯有偶尔闪过的一丝森白骨骼的微光,昭示着他的非人状态。
叶枫奉命在远处一座山峰上潜伏“警戒”,实则更像是一种“观摩”与“震慑”。他运足目力,才能勉强捕捉到影那几乎不存在的轮廓,心脏因紧张和愤怒而剧烈跳动。
紫霄宫内,一盏青灯如豆。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清虚真人正盘膝坐于蒲团之上,静心打坐。他周身气息圆融绵长,与整个武当山的气脉隐隐相连,确已达到了士级巅峰,半步将级的极高境界,只差一个契机,便能真正踏入将级领域,成为武林传奇。
然而,就在这一刻,清虚真人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骇与凝重!
他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超越了他所有认知的冰冷死寂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紫霄宫!宫内的烛火齐齐熄灭,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他苦修一甲子的纯阳内力,在这股力量面前,竟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何方高人,驾临敝观?如此鬼祟,非正道所为!”清虚真人沉声喝道,声音中灌注了精纯内力,试图驱散那股寒意,却如石沉大海。
没有回应。
只有一道阴影,如同瞬移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清虚真人瞳孔骤缩!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现的!他暴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全力出手!他知道,来者之恐怖,远超想象,唯有拼死一搏!
“太极圆转!”
他双掌一错,体内磅礴的纯阳真气汹涌而出,化作一个巨大的、凝实无比的太极气旋,护在身前!这已是武当防御绝学之极致,攻防一体,便是寻常将级初期高手,也难轻易破开!
然而,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的强大气劲,影只是抬起了那只若隐若现、缠绕着阴影与白骨的手掌,向前轻轻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
那凝实无比的太极气旋,在接触到那只手掌的瞬间,就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了!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清虚真人如遭雷击,鲜血狂喷而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他苦修一生的内力,在对方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影的手掌并未停下,穿透了溃散的气劲,轻轻按在了清虚真人的额头。
清虚真人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瞬间失去神采,变得空洞无物。他毕生苦修的《纯阳无极功》心法口诀、运行路线、修炼心得……所有关于这门绝世功法的记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抽取,化作一道道信息流,不受控制地涌入影的掌心。
这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不过眨眼之间。
影收回手掌。
清虚真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气息全无!一位半步将级的武林泰斗,竟连一招都未能接下,便被瞬间秒杀,甚至连毕生功法都被强行掠夺!
影的身影模糊了一下,仿佛从清虚真人的“记忆”中提取了某种印记,下一刻,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紫霄宫后殿的藏经阁内,无视所有机关禁制,精准地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了那本真正的、传承数百年的《纯阳无极功》原始秘籍孤本。
做完这一切,影的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紫霄宫中,清虚真人逐渐冰冷的尸体,和一片死寂的恐惧。
远在山峰上的叶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淋漓。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一位正直之人,惨死在宰相的野心之下!而这一次,手段更加卑劣,目的更加龌龊!只是为了满足一个纨绔子弟的私欲!
力量!我需要力量! 他在心中疯狂呐喊。没有力量,他什么也守护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一次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