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宽阔,水波不兴。庞大的船队如同移动的城郭,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缓缓切开浑浊的水面。两岸的景色已从北方的雄浑逐渐过渡为江南的秀美,稻田阡陌,桑林成荫,一片富庶安宁的景象。然而,这安宁之下,却暗流汹涌。
叶枫(影九十七)如往常一样,在“镇海龙舟”的甲板上例行巡视。冰冷的金属面具隔绝了大部分表情,唯有那双透过缝隙的眼睛,锐利而冷静地扫视着水面和沿岸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地方。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父亲叶宏那日突如其来的大笑,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他知道,父亲收到了信息,那颗沉寂多年的心,已然重新燃起火焰。这让他感到欣慰,却也带来了更沉重的压力——他必须更小心,更隐忍,才能在这龙潭虎穴中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希望。
突然,前方水域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和隐隐的呼喝!那是先锋快船发出的警报!
“警戒!有敌袭!”
“左前方水道!有船队拦截!”
叶枫瞳孔一缩,身形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如电般射向号角传来的方向。只见左前方约一里外的狭窄水道处,不知何时冒出了十余艘快艇!这些船只体型不大,却异常灵活,船身黝黑,没有悬挂任何旗帜,船上人影幢幢,手持明晃晃的兵刃,在阳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芒。一股混杂着水腥气和悍匪煞气的压迫感,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隐隐传来。
“是水匪!”甲板上的侍卫们一阵骚动,纷纷握紧了兵器,弓弩手迅速就位,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能在这京杭大运河的主干道上,公然拦截皇家南巡船队,这伙水匪绝非寻常!叶枫敏锐地感知到,那十余艘快艇上散发出的气息颇为不弱,其中为首几艘船上的身影,气血旺盛,罡气隐现,赫然有着士级中后期的修为!这等实力,放在江湖上已是一方豪强,绝非普通蟊贼!
看来,宰相李辅国南下的消息,以及这看似浩大却可能外强中干的船队,早已引起了某些盘踞在江南水道上的地头蛇的觊觎!他们或许是想趁火打劫,或许是想给这位权势熏天的宰相一个下马威!
“保护陛下!”
“各船戒备!准备接战!”
“弩炮准备!”
船队各船将领的呼喝声此起彼伏,训练有素的禁军和水师官兵迅速进入战斗位置,巨大的弩车开始绞紧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肃杀之气弥漫在运河之上,连天空都仿佛阴沉了几分。
叶枫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体内《静心守意诀》缓缓运转,将瞬间升腾的杀意和警惕压了下去。他快速评估着局势:对方虽个体实力不弱,但己方船坚炮利,兵力占优,且有高手坐镇,击退乃至全歼这伙匪徒并非难事。只是……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龙舟最高处的观澜殿方向。宰相,会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透过某种奇异的功法,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船队,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所有人,原地待命,不得妄动。”
是宰相李辅国的声音!
命令简单直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原本已经剑拔弩张、准备迎战的官兵们顿时一愣,动作僵在原地,不解地望向龙舟方向。连叶枫都感到一丝意外。按兵不动?任由这些匪徒靠近?宰相意欲何为?难道想招安?或是另有深意?
那伙水匪见皇家船队竟然停止动作,没有立即发动攻击,似乎也有些意外。但为首的几名士级头目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更加猖狂和贪婪的神色。其中一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头目,站在船头,运足罡气,声震水域地吼道:
“呔!前面的官船听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把你们船上的金银珠宝、美人绸缎,都给爷爷们献上来!否则,管你是什么皇帝老儿还是宰相王爷,今日就叫你们全都喂了王八!”
污言秽语,嚣张至极!显然,他们将船队的按兵不动误认为了怯懦!
官兵们闻言,无不怒目而视,却又因命令不敢擅动,只能憋屈地紧握武器。
叶枫眉头微皱,他感觉到观澜殿方向,有一股极其隐晦、却冰冷刺骨的气息,似乎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那名刚刚还在叫嚣的士级后期匪首,连同他所站立的那艘快艇,以及周围紧挨着的另外两艘匪船,大约十余名匪徒——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炸裂开来!
不是被刀剑砍杀,不是被弩箭射穿,也不是被罡气震碎!
而是……直接化作了漫天血雾!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仿佛水泡破灭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那一小片区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抹过!船只、人体、兵刃……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间分解、气化,变成了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猩红色的雾气!连一点残渣都没有剩下!
阳光透过那团血雾,折射出诡异而凄艳的光彩。浓烈的血腥味瞬间随风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运河之上,除了水流声和风帆声,再没有任何其他声响。无论是皇家船队的官兵,还是远处剩余的那些水匪,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团突然出现的血雾,大脑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
刚才……那几艘船和那些人呢?
怎么……就没了?
就连叶枫,面具下的脸庞也瞬间血色尽失!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几乎要将他冻结的寒意,沿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
他看得比普通人更清楚一些!在那一刹那,他隐约捕捉到,一道模糊到极致的黑影,似乎从观澜殿的方向闪了一下,瞬间跨越了数百米的距离,在那片区域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然后又以同样的速度消失不见!
快!快到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快到仿佛只是阳光下的错觉!
但那一闪而过的、冰冷、死寂、蕴含着绝对毁灭意味的气息,叶枫永生难忘!
是影!
是那个的杀手!是那个在京城外,在他逆鳞剑刚刚出鞘的瞬间,就险些将他秒杀的恐怖存在!
尽管那次刺杀有杨碱暗中布局的成分,但影那绝对的实力碾压,那如同死神降临般的压迫感,早已深深烙印在叶枫的灵魂深处,成为他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噩梦源泉!
而此刻,他再次亲眼目睹了影出手!不,甚至不能称之为“出手”,那更像是一种……清理。如同拂去尘埃般随意,却带来了如此恐怖和彻底的毁灭!
叶枫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即使他如今实力有所提升,即使他潜伏在影卫之中,每日与危险为伴,但再次直面影这超越理解的力量展现,他依然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恐惧和渺小感!那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差距!
“啊——!鬼啊!”
“跑!快跑!”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剩余水匪们撕心裂肺的惊恐尖叫!他们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发疯似的调转船头,拼命划桨,只想远离这艘如同魔神居住的龙舟!什么金银财宝,什么下马威,此刻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皇家船队的官兵们,也陆续从震撼中清醒过来,看着仓皇逃窜的水匪,又敬畏地望向那艘静默的龙舟,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后怕。他们终于明白,为何宰相下令按兵不动。原来,根本不需要他们出手。
观澜殿内,依旧一片死寂。
皇帝余韦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瑾贵妃脸色苍白,玉手紧紧捂住嘴,强忍着不适。法河大师低眉垂目,诵经的速度快了几分。杨碱的眼中则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和计算。
李辅国依旧盘玩着核桃,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拍死了一只扰人的苍蝇。他看了一眼身后阴影中那道重新归于沉寂的身影,淡淡道:“清理干净了?”
阴影中,没有任何回应。但所有人都知道,答案是什么。
叶宏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对外界充耳不闻。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显然,他也感知到了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这力量,令人绝望,却也更加坚定了某些东西。
叶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完成巡视。但每一步,都感觉沉重无比。影的存在,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始终压在他的心头。他知道,自己的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引来这座大山的雷霆一击。
血雾渐渐被河风吹散,仿佛从未存在过。运河恢复了平静,船队继续南下。
但那一抹惊鸿般的血色,和那无声的毁灭,却深深烙印在了每一个目睹者的心中,包括叶枫。前路,似乎更加凶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