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煎好了,一股子浓重的苦味弥漫在破仓库里,闻着都让人舌根发麻。
苏芷小心地把那黑乎乎的药汁滤出来,欧阳雪连忙接过,一点点吹凉了,再用小勺子,极其耐心地喂进墨言嘴里。
药汁顺着嘴角流下一点,她就赶紧用帕子擦掉,那专注细心的样子,跟照顾什么易碎的宝贝似的。
裴九霄在一旁看着,咂咂嘴,想说点什么俏皮话缓和下气氛,可看到欧阳雪那红红的眼圈和墨言惨白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喂完药,苏芷把影七给的木哨仔细收好。
这东西,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还真说不准。
“我和裴九霄出去打听一下情况,你和墨言大哥暂时待在这里,我们快去快回。裴九霄,我们走吧,”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对欧阳雪说道。
“去会会那个老瞎眼婆子。”
沉魂沼泽在鬼市西南角,算是这鬼地方最荒凉、最没人乐意去的区域之一。
越往那边走,周围的建筑就越是破败,到最后连个像样的屋子都没了,只剩下些歪歪扭扭的窝棚。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腐烂气息的腥甜味,脚下的地面也变得有些软趴趴的。
“这什么鬼地方……”
裴九霄皱着眉,踩了踩有些下陷的泥土。
“感觉踩上去都不踏实。”
四周静悄悄的,连声鸟叫都听不见,只有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阴风,刮得人后脖颈发凉。
裴九霄下意识地靠近了苏芷一些,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按照影七模糊的指引,他们在一片长满了畸形怪树、淤泥泛着诡异气泡的沼泽边缘,找到了一个几乎要被杂草藤蔓完全吞没的小木屋。
屋子歪得厉害,感觉下一秒就要塌了,门口挂着一串用各种兽骨和古怪石头串成的风铃。
风一吹,发出沉闷又刺耳的碰撞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有人吗?”苏芷站在几步外,扬声问道。
声音在死寂的沼泽里传出去,显得格外突兀。
屋里窸窸窣窣响了一阵,然后一个苍老、嘶哑得像破锣一样的声音慢悠悠地飘了出来。
“骨头……还是故事?”
三人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裴九霄扯着嗓子回道。
“什么骨头故事的!我们来找人打听个事儿!”
“吱呀——”
一声,那破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
一个佝偻着背、头发稀疏花白的老太婆探出半个身子。
她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一双眼睛果然是灰白浑浊的,没有焦点,但偏偏给人一种她正“看”着你的诡异感觉。
“打听事儿……就是故事。”
老太婆咧开嘴,露出稀稀拉拉几颗黑黄的牙齿。
“一个故事,换一个故事。或者……”
她用枯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指,指了指门外不远处一具半埋在淤泥里的不知名兽类骨架。
“……用新鲜的‘骨头’换。”
苏芷明白了。
这老婆子是以贩卖消息为生,但要价很特别。
“我们想打听‘映月之泉’。”
苏芷直接说明了来意,紧紧盯着老太婆的反应。
听到这四个字,瞎眼婆子那浑浊的眼珠子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期待。
“映月之泉……嘿嘿……”她发出夜枭般难听的笑声。
“好久没听到有人问起这个了,那可不是什么好找的‘故事’。”
“您知道?”苏芷心头一紧。
“知道一点……就一点……”老太婆慢腾腾地说着,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故事。或者,三具刚死不超过一天的‘骨头’。”
裴九霄一听就火了。
“你怎么不去抢?!”
老太婆也不生气,只是用那双瞎眼“看”着裴九霄的方向,阴森森地笑着。
“小伙子,火气别那么大。在沉魂沼泽,消息就是命。我的价钱,很公道。”
苏芷拉住了想要理论的裴九霄。
她沉吟片刻,开口道。
“我们没有新鲜的骨头。用故事换。您想听什么故事?”
老太婆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思考,那姿态配上她瞎眼的样子,格外渗人。
“嗯……那就说说,你们是怎么被‘影卫’盯上的?再说说,躺在你们那儿、身上带着‘死人味’的小伙子,是怎么惹上那玩意儿的?最后一个……”
她顿了顿,灰白的眼珠精准地“锁定”了苏芷。
“说说你……小丫头,你身上的‘月光味儿’,是从哪儿沾上的?”
苏芷和裴九霄二人心中同时巨震!
这老太婆不仅知道影卫,看来影七他们的来历她清楚,竟然能隔着这么远,他们根本没提墨言的事情。
就知道墨言的情况,甚至点破了苏芷身负星辉之力,她称之为月光味儿!
这哪里是个普通的瞎眼婆子?
这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老怪物!
裴九霄都紧张地看向苏芷。
这些信息,能说吗?
苏芷心脏怦怦直跳,感觉在这老太婆面前,自己仿佛被剥开了层层伪装,秘密无所遁形。
她强作镇定,大脑飞速运转。
不说,肯定得不到映月之泉的线索。
说了,天知道会引来什么后果。
但想到墨言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想到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苏芷咬了咬牙。
“好!我换!”
她示意裴九霄退开些,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她隐去了素心族、《太素医经》等最核心的秘密,只含糊地说被魔教和一股神秘势力影卫追击。
墨言为救她中了幽冥死气,而她自己体质特殊,偶得机缘能汲取些许月华之力。
她说得简略,真假掺半。
那瞎眼婆子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那诡异的表情始终没变,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等苏芷说完,老太婆沉默了片刻,才用她那嘶哑的嗓音缓缓开口。
“映月之泉……不在水里,不在镜中……”
苏芷屏住呼吸。
“它在……‘心影’交汇之处。”
老太婆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当执念照见虚空,当倒影触及真实泉自现。”
心影交汇?执念照见虚空?
这跟《太素医经》上那句“倒影心湖,唯心可鉴”何其相似!
可依旧让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地方?怎么找?”裴九霄急道。
老太婆嘎嘎笑了起来。
“地方?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至于怎么找……那就不是一个故事能换到的了。”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
“或许等你们找到了‘钥匙’,或者等‘钥匙’来找你们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钥匙?又是钥匙!
苏芷还想再问,那老太婆却已经缩回了身子,只留下最后一句飘忽的话。
“沼泽要起雾了,不想变成新的‘骨头’,就赶紧离开吧!”
破木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将那诡异的瞎眼婆子和她那些云山雾罩的话,一起关在了里面。
苏芷和裴九霄迅速赶到小院。
“欧阳雪,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去沼泽地。”
“好。”欧阳雪急忙整理好包袱。
背起墨言的任务还是落在裴九霄的肩上。
苏芷三人往沼泽地赶去。
几乎同时,周围的沼泽地里,不知从何处开始,弥漫起一股灰白色的、带着浓重湿腐气息的雾气,迅速地将周遭的一切吞噬。
能见度瞬间变得极低。
“妈的!这老妖婆!”
裴九霄骂了一句,警惕地握紧了短棍。
苏芷心头沉重。
线索似乎更清晰了一点,又似乎更加迷茫了。
心影交汇……钥匙……
而此刻,更迫在眉睫的是,在这片能见度不足五米的诡异浓雾里,他们该怎么走出去?
雾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带着粘稠的水声,朝着他们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