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声“京城八百里加急!宫里直接发出的!”
像一道赦令,猛地劈开了书房里快要凝固的空气,也把苏芷从即将被压垮的边缘暂时拽了出来。
李御史那逼到眼前的压迫感瞬间一滞,眉头狠狠拧起,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打断极为不悦,但“宫里直接发出”这几个字的分量太重,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深深看了苏芷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钉穿记住,然后才猛地起身,对周先生快速道:
“先生先看住她。”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接过亲随恭敬递上的一封插着羽毛、封着火漆的信函,就站在门廊下,借着天光,迫不及待地撕开火漆,展开信纸快速浏览起来。
苏芷还僵在原地,腿软得快要站不住,后背的冷汗湿透了那件细棉布衣裳,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她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瞟向门外的李御史。
只见李御史看着那封信,脸上的表情像是开了染坊,急速地变幻着——先是震惊,瞳孔都猛地缩了一下;然后是难以置信,嘴唇无意识地张开;紧接着是深深的疑惑和审视,眉头锁成了川字。
最后,所有这些情绪都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极其古怪的、难以形容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
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用力,甚至有些发白。
看完一遍,他似乎不信,又飞快地重新扫视了一遍关键部分,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庭院中的某处,像是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权衡之中。
书房里安静得吓人。
周先生也面露惊疑,看着李御史的反应,又看看吓得跟鹌鹑似的苏芷,似乎也摸不着头脑。
苏芷的心怦怦狂跳,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京城来的信?宫里?
这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啊!
可为什么李御史看完信,会是那种见鬼了的表情?
还看了她两眼?
难道……这信的内容……跟她有关?!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可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让这位钦差大臣露出那种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李御史才像是慢慢消化了信中的内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书房,但身上的气势却莫名地变了一些。
之前的咄咄逼人和冰冷的审视似乎收敛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
他把那封信仔细折好,塞入袖中,然后目光再次落在苏芷身上。
苏芷吓得赶紧低下头。
“你……”
李御史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还在整理思绪。
“原籍可是溪边村?父母早亡,并无其他亲眷?”
苏芷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又问这个,只能老实点头:
“…是。”
李御史沉默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像是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书房里的空气再次凝固起来。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抬眼看向周先生,语气不容置疑:
“周先生,从现在起,关于此书及此女所有事宜,列为最高机密。今日这房中对话,不得对外泄露半分。她的安危,由你亲自负责,加派人手看护,绝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周先生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躬身应道:
“老夫明白。”
李御史又看向苏芷,眼神深邃得像潭寒水:
“苏芷,你且安心在此住下。之前种种,本官暂不追究。但你要记住,从此刻起,没有本官允许,不得对任何人提及此书及你那些‘本事’,否则……后果不是你承担得起的。”
苏芷完全懵了。
这……这就不追究了?
态度转变也太快了!就因为那封信?
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她心里像是有一百只爪子在挠,又怕又好奇,却一个字也不敢问,只能拼命点头:
“…是…是…民女记住了…”
李御史似乎很满意她的恐惧,挥了挥手,语气疲惫地道:
“带她下去吧。好生看管,也……好生照料。”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亲随上前,再次将苏芷带出了书房。
回去的路上,苏芷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里雾里,整个人都是飘的。
劫后余生的庆幸、巨大的困惑、和未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头晕目眩。
她被重新送回了那间小厢房,门再次被从外面锁上。
但这一次,待遇似乎明显不一样了。
没过多久,门锁响动,进来的不再是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而是一个看着很面善的中年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和一套明显更柔软舒适的新衣裙,甚至还有几样简单的梳妆用品。
“姑娘饿了吧?快用些饭食。这衣裳是刚送来的,您试试合不合身。”
嬷嬷语气温和,脸上带着笑,跟之前判若两人。
饭菜的香味勾得苏芷肚子咕咕叫,那衣裳的料子摸上去软滑细腻,是她从未享受过的待遇。可她心里却更加不安了。
这突如其来的好,比之前的凶恶更让她害怕。
她食不知味地扒了几口饭,根本尝不出滋味。
接下来的两天,她就像被圈养起来的珍稀动物。
饭食准时送来,顿顿有肉有菜,甚至还有甜点。
衣服也又送来了两套。
门外日夜有人守着,但不再限制她在小院里活动,只是绝对不能出院门一步。
周先生每天都会来看她一次,名义上是请平安脉,实际上总会旁敲侧击地问一些关于她“爹娘”或者“采药经历”的细节问题,问得极其小心隐蔽。
苏芷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把所有事都往死去的爹娘和“运气”上推,半点不敢提及玉佩和书的异常。
周先生每次都是若有所思地离开。
这种看似安逸、实则步步惊心的日子,让苏芷快要憋疯了。
她完全搞不懂李御史到底想干什么,那封信又到底带来了什么改变。
第三天下午,她正坐在小院里发呆,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心里一片茫然。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低语声。
“……确定吗?真是那个图案?”
“千真万确!虽然残破了,但绝不会错!就在那批刚送来的、从回春堂查封的旧物箱篓底下刻着!”
“快!快去禀报大人!”
回春堂?查封的旧物?图案?
苏芷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没过多久,李御史竟然亲自来了!
他脚步匆匆,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一丝压抑的激动?
他甚至没多看苏芷一眼,直接对周先生和闻讯赶来的亲随下令:
“立刻带本官去看!还有,把……把那本书也带上!”
亲随立刻捧来了那个装着《太素医经》的锦盒。
李御史接过锦盒,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线索。
就在他经过小院门口,身影即将消失的那一刻,也许是走得太急,也许是心思全在那新发现上,他拿着锦盒的手不小心在门框上磕碰了一下!
盒盖微微震开了一条缝隙!
就在那一瞬间——
苏芷怀里那枚一直安安静静、只是微微温热的玉佩,像是被什么猛地引爆了一般,骤然变得滚烫无比!
比任何一次都要灼热!
烫得她胸口剧痛,忍不住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
与此同时,那锦盒缝隙里露出的《太素医经》,也像是回应般,书页间猛地流淌过一道刺目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白色光华!
虽然只有一刹那,盒盖就再次合拢,李御史的身影也迅速消失在院外。
但苏芷却像是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脸色煞白,眼睛瞪得滚圆!
就在刚才那白光闪耀的瞬间,她脑子里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幅清晰无比的画面——
那根本不是简单的图案!
那是一枚……和她玉佩上那只蜷缩的白狐……几乎一模一样的狐狸雕刻!
只是更加古老、更加残缺,刻在一块深色的、像是令牌或者印章的碎片上!
而这枚碎片图案,正和她脑海中曾经闪过的那双戴着白玉扳指、翻阅古籍的手……隐隐重叠!
一个让她浑身冰凉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
难道……追杀她的、窥视这本书的……和那京城来信要保她的……
根本就是……